正文 第9章 剪紙(2 / 3)

雲嫂走進廚房,她感到前途茫茫。她燒火,切菜,一雙手抖得很厲害。她時刻準備著,怕那隻鳥撲進來。在極度的緊張中,她居然又記起那個在腦海裏盤旋不去的老問題:雲伯為她犧牲了自己最愛的工作,成了一個織麻鞋的,心裏麵會不會有深深的怨恨呢?但他一點都沒透露出來過,他看上去自滿自足。當五妹將那些剪紙拿給他看時,他凝視著那些大大小小的黑環,連聲說:“好!好!”雲嫂記得他從來也不怨恨什麼。那麼他是那種“到哪座山唱哪座山的歌”的人嗎?

新鮮豆角煮出來的粥實在好喝,三個人都埋頭喝得起勁。雲嫂注意到父女倆一點異樣都沒有。

“那惡霸占據了雞籠,我們的雞怎麼辦?”她終於說出來了。

“你太過慮了吧。”雲伯說。

“啊?”

雲嫂憤憤地收拾著碗筷,她心裏的難言之隱沒法對任何人訴說,於是生出一些惡毒的念頭來。當她在廚房幹活時,她隔幾分鍾又冷笑一聲。其間她又抽空到雞籠子那裏去看了看,見那家夥還在裏頭。它的身體那麼龐大,將雞舍占去了一大半,它眼裏射出的綠光顯得特別凶殘。可這些雞為什麼不怕它?它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嗎?

五妹進廚房來了,雲嫂對她說:

“是你爹爹把鳥引進來的嗎?我們以後就要同它一塊生活了嗎?”

“我看是它自己來的吧。我才不去管它呢。”

其實雲嫂心裏也覺得是它自己來的,但她平息不了心裏對丈夫的憤怒。她去給豬喂食時,那些豬也都很平靜,絲毫沒有如臨大敵的氣象。雲嫂想,也許真的不會有事?到了傍晚,雞們歸籠的時候就看得出來了。她強迫自己變得有耐心一點。

父女倆走了,院子裏靜靜的,母雞都在陽光裏頭沉睡,間或發出“咕……咕……”的夢囈。隻有一隻雞在灰沙裏頭起勁地洗澡,看它的樣子一點警惕性都沒有。雲嫂拿起掃帚來掃院子了。她將角角落落都掃幹淨,最後才掃到雞舍那裏。突然,她的目光同那鳥兒的目光鎖在一塊了,她身上一陣陣發麻,站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人和鳥就這樣對視良久。最後,也不知是誰先掉轉了目光。雲嫂恢複神智後,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傍晚時分轉機真的出現了。貓頭鷹大搖大擺地從雞舍裏走出來,在院子當中站了幾秒鍾。那些雞鴨一律停下它們的活動注視著這個大家夥。它呼的一聲就起飛了,巨大的翅膀將地上扇起一股灰沙。雲嫂連忙趕往門口,她看見它又停在那棵樹上了。在樹的那邊,父女倆沿著那條土溝走過來了。然而不隻他倆,還有一個人,因為戴著草帽一時看不清他的臉。啊,居然是有林!有林走到那棵樹下就同他倆分手了,他往集市的那條路走去。

“你們同從前的老鄰居同路回來了啊。”雲嫂說。

“他真會鑽營,一下子就在沼澤地邊上發現了商機。我看啊,他過得比我們瀟灑。”雲伯若有所思地打量那遠去的背影。

“那麼,他究竟做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工作呢?”雲嫂忍不住問,其實她很想就此打住,卻做不到。

“沼澤地裏的業務很難說清。至今我也隻聽到傳說。”

父女倆篤定地在院子當中坐下來,擺出那副棋,完全是世外桃源的派頭。雲嫂為他倆泡好茶就進廚房了。今天的情況使她有些不知所措。看來四十多裏路的距離根本不算什麼距離,那個人想來就來了,說不定他就住在村子邊上呢。那個修輪胎的工人,龍街上的街景,怎麼會同她糾纏到一塊了呢?自從離開那暗無天日的地方,雲嫂一直覺得自己家同那邊一刀兩斷了。卻原來不但沒有一刀兩斷,還有可能聯係頻繁,隻是自己沒覺察到罷了。世事多麼險惡啊。

“幫沼澤地裏的人修輪胎,太可怕了。”五妹說,“我最怕的就是那種事——推著平板車在沼澤上麵走。”

“你見過嗎?”雲嫂輕聲問她。

“小的時候見過一次。但那些車上坐的是犯人,推去殺掉的。我因為不敢看,就哭起來了。”

“瞎說。你什麼時候去過沼澤地?我沒有印象。”

雲嫂心裏想,這個小孩怎麼可以這樣信口開河,她小的時候多麼乖。她這樣編故事,難道是因為她對有林心存反感?

“那些犯人胡子都很長,腦袋像被砍平的樹樁一樣。拖他們的車夫都是樣子最醜陋的,有一輛車啊,車夫是個老猴子。”

“誰帶你去的沼澤地,你還記得嗎?”

“記不清了。我想應該是爹爹吧。”

五妹走後,她站過的地麵出現了幾個黑環,像是燒灼的痕跡。雲嫂用腳去擂也擂不掉。再湊近去看呢,又根本沒有什麼環。

掌燈時分他們吃飯了。雲嫂換了根新燈芯,那油燈分外明亮。雲嫂看見父女倆的麵目在燈光裏頭變幻,而且有個黑影,一會兒立在雲伯身後,一會兒又立在五妹身後。雲嫂忘了往嘴裏扒飯,一下子說出了聲:

“有林?”她說了就嚇壞了。

“有林在那種地方生活,並不像我們想的那麼困難。我猜想那裏頭有些玄機。不說這個了吧,我怕嚇著了五妹。”雲伯說。

五妹的眼睛閃閃發光,讓雲嫂想起怪鳥的眼睛。

“爹爹還用老眼光看人,哼。”

“難道有林已經死了?”雲嫂說。

雲伯笑起來,雲嫂看見他身後的黑影朝他彎下身。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死!你不是看見他了嘛。我已經說過了,他過得瀟灑!分開的這些年裏頭,我也在惦記著他,可是住在沼澤邊上這一著是我沒想到的。從前我拖煤,他修輪胎,那時我覺得我同他是一類人,現在看起來呢,還是等級不同啊。想想看,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們的性格怎麼能不改變?”

雲嫂盯著丈夫那張漸漸變得稀薄的臉,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大。雲伯很少一下子說這麼多話,今天是怎麼啦?他身後的那個黑影好像在嗅他的頭發。雲嫂想站起身,卻像被釘在椅子上了一樣。她的心裏頭在一陣一陣地發冷,她放下了筷子。

“媽!”五妹叫道。

“啊?”她清醒了一點。

“你應該給我錢買蠟紙了。”

“哦,好!五妹真勤奮啊。”

五妹站起來回房裏去了。就在這個時候貓頭鷹叫了起來。那不像是普通貓頭鷹發出的那種恐怖叫聲。在雲嫂聽來,一點都不恐怖,隻是有點怪,激越,高亢,聲音拉得驚人的長。她想,或許這就是鳥類的山歌?它叫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雲嫂點上另一盞燈去院門那裏察看,她仍舊擔心她的雞鴨。但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四周靜靜的。再看外麵,那棵老桑樹在微風中輕輕地點著頭,而貓頭鷹已不在那樹枝上了。剛才大約是它的大爆發。它所爆發的是什麼樣的情緒呢?鳥類的心思真難以猜測啊。有兩個村裏人從那樹下經過,他們在吵嘴,突然就打起來了,其中一個將另一個年紀大些的掀到土溝裏去了。雲嫂聽見溝裏的那個在大聲呻吟。雲嫂叫來雲伯,她想要他去幫幫那老頭。

“我看他並不要我們幫他。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雲嫂就過去了,不知為什麼一路上磕磕絆絆,有那麼多亂石和土塊堆在小路上。

“翁家大叔,您要我幫您嗎?還是讓我叫人來幫您?”

她朝著下麵那黑糊糊的一團說話,那團東西卻並不答她的話,相反,她聽到他口裏發出奇怪的聲音,就像老貓遇到可疑的危險對手時發出的威脅聲。雲嫂害怕起來了,她轉身快步走回了家。

“翁家大叔是怎麼回事呢?”

雲嫂說這話時,又看到雲伯在暗笑。

“我覺得他是在那土溝裏享受生活。”雲伯說。

“如果我打開院門,我們的雞鴨和小豬不會有事吧?”

“難說,誰也不能保證。”

雲伯回屋裏織麻鞋去了,他喜歡夜裏幹活,他要一直幹到午夜。

雲嫂再看了看土溝那邊,現在一點響動都聽不到了。不知怎麼,雲嫂的腦海裏出現了沼澤上的車隊。她咕嚕道:“什麼東西離得越來越近了。”她往房間裏走去時,兩條腿像鉛一樣重。

五妹告訴她說,她上回到集上去賣剪紙,一群婦女圍著她,一共要走了一百件。那些女人土頭土腦,像是老山溝裏頭出來的,還有兩個盲人。

“她們買的是你的那些連環套嗎?”雲嫂問。

“是啊。她們說要拿回去學著剪呢。我問她們是從哪裏來的,她們就說了一個奇怪的地名。肯定不是我們省。她們說話倒是聽得懂。有一個老一點的告訴我說,她們住的地方一年四季被太陽曬,所以喜歡黑色,也喜歡圓環。”

雲嫂打量著五妹臥房的牆上,現在那上麵貼的不再是黑環圖案了,換上了許許多多黃色的蟻,看了真肉麻。五妹真是心靈手巧,那麼小的蟻,她可以剪得活靈活現。可她為什麼不剪一點讓人看了輕鬆的東西呢?

雲嫂站在五妹房間裏發呆,五妹就瞪著她看,分明是催她快點離開。雲嫂感到,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五妹變得越來越強硬了,不論幹什麼都有自己的一套。她歎一口氣,回自己房裏去了。

她和雲伯住的這間臥房很寬敞,老式的雕花床也很大,像一間小房子一樣。剛剛搬來時,雲嫂很不安。於是每天吃過晚飯雲伯就將燈吹熄了,讓家裏黑得像地洞一樣。這一來雲嫂的心情就漸漸好起來了。那個時候有一種夜鳥總是飛到他們的窗台上來,通常有十幾隻,身體很小,叫聲細小柔和,像灶上的老蟋蟀一樣。雲伯開玩笑說,是他將鳥兒喚來的,為了讓它們給雲嫂做伴。果然,黑夜裏的這些細小聲響鎮定了她的神經。後來它們就不來了。雲嫂就盡量多養雞,因為雞也能驅除心中的不安,尤其是那些生蛋的母雞。

雲嫂一邊納鞋底一邊想著這些美好的往事。奇怪的是當她想到有林與她之間發生的怪事時,她一點都沒有內疚的感覺,她隻有好奇心。偶爾她甚至生出這種念頭:即使將這事告訴雲伯,雲伯可能也不在乎。她感到這兩年父女倆為某種她無法深入理解的事著魔了,其他的任何事都不會讓他們有什麼震動。

她突然覺得很困,因為雲伯還在織麻鞋,她就先上床了。她上床一會兒又沒有瞌睡了。她聽到窗子沒有關嚴,就起來關窗。

“誰在外麵?”

“是我,有林。我從集市上回來,給你們帶了一些蠟紙。”

他將一包東西從窗口扔進來,然後匆匆離開了。

雲嫂撿起它,就著月光仔細看。這些蠟紙應該是紫色的吧,月光下看起來有點邪惡的味道,她不放心,又點上燈去看。啊,的確是紫色,是上等的拋光蠟紙。

雲嫂到五妹房裏時,五妹還沒睡,正湊在油燈前剪那些螞蟻呢。雲嫂將蠟紙遞給五妹,說已經買了好些天,扔在碗櫃裏忘記了,不知顏色合不合她的意。

“這個顏色正好。是有林叔給你的吧?”

“你怎麼知道?”

“他對我說,要我試試紫色。”

“啊!”

五妹抽出一張紙,立刻開始剪。雲嫂緊張地看著。

五妹剪的是蜈蚣,蜈蚣那些細小的腳上,又沾著一些更小的蜈蚣。她飛快地旋轉著剪子,口裏介紹著自己的作品:“這是眼睛。”

雲嫂越來越不安,就走開了。她再次上床,一會兒就睡著了。

雲伯挑著麻鞋去趕集的那天,怪鳥沒有到這邊來。有林卻來了。有林站在院牆那裏同雲嫂說話。

“最近生意有些冷清。不過還好。”他說。

“沼澤上的那些拖車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呢?那種事總要親眼看一看才會相信。”雲嫂說。

“那對你來說太難了。一個女人家,夜半三更守在那種地方,很危險的。就是像我這樣的男的,有時也害怕。”

“那你還一直守在那裏?”

“我想看的那件事還沒有發生。”

“在龍街的時候,你就知道我們梅村嗎?那時你到過這裏的沼澤地嗎?”

“龍街?不,我原先住的地方叫樂古街,在郊區。”

“怎麼回事?你不是有林?”

“就算是吧。”他看了看她,有點垂頭喪氣。

“你自己說的你先前修輪胎。”

“我先前是修輪胎。”

“你為什麼這樣渙散?!”雲嫂大吼一聲,氣極了。

“我是有點渙散。”

雲嫂看著他低著頭離開了。她心裏不由得很害怕。她抬起頭來望天,天黃黃的。再一想,可怕的事是發生在四十裏外,家裏應該還是很安全吧。但她心裏還是很惶惑。從前龍街上那個漂亮的修理工,女孩們憧憬的對象已經不存在了。她遇到的完全是另外一個人,然後她同那另外一個人之間發生了一樁荒唐的事。貓頭鷹也許是從沼澤地裏飛來的吧,可為什麼大家都不怕它,隻有她一個人怕?有的時候,她也想將沼澤地裏的那件事一筆勾銷。可是不行,家裏的人和周圍的事都指向那個方向,好像要讓她將那件事銘刻在心底一樣。

五妹將一條蜈蚣貼在院門上了,剛才有林一定看到了。那條紫色的蜈蚣被從中間攔腰斬斷了,隻有一根細細的絲牽連著。五妹是貼給他看的嗎?難道他在勾引五妹?

“五妹,你夜裏搞得太晚了啊。”雲嫂說。

“我知道。可是我要攢錢啊。現在有人要我的貨,我就得多做一些,怕以後沒機會了啊。”

“攢錢幹什麼?”

“為了遠走高飛嘛。你們從前不也是這樣嗎?”

雲嫂呆呆地看著那堵牆,心裏像被掏空了一樣。

“那麼,你是要去沼澤地嗎?”

“不。那裏我已經去過一次了。我要去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漂亮的五妹昂著頭,像天鵝一樣從牆的那邊遊過去了。

現在隻剩雲嫂一個人在家了,村裏也靜悄悄的,隻有一個老頭坐在樹下抽煙。他就是上回掉進土溝裏去的翁叔。翁叔用他的煙鬥朝著空中比比畫畫的,像在同什麼人辯論。五隻母雞都在牆根的泥灰中洗澡,顯得特別歡快。雲嫂快手快腳地喂好了豬,掃完了院子,將房裏都抹了一遍。五妹和雲伯都不回來吃中飯,她沒什麼活可幹了。她站在院子當中發了一會兒愣,然後身不由己地又去看那棵老桑樹。貓頭鷹還是沒有來,遠一點的地方,翁叔還坐在那裏。雲嫂想,說不定他也是在等那隻惡鳥吧。

雲嫂回到屋裏,坐下來納鞋底,但她還是安不下心來。她覺得周圍這種表麵的祥和是種假象,最近以來,一切都改變了,而且這種變化不可逆轉。她的五妹在策劃著要遠走高飛了,對她來說這當然是一個打擊。但在心底,她又暗暗地抱著希望:說不定女兒會因此出息,過上她喜歡過的生活。她想,女兒大概是通過剪紙而結識了某個地方的人,於是開始做遠行的準備了。女兒畢竟不是純粹的鄉村小孩,心思要複雜得多。想到這裏,她又為女兒感到自豪,雖然近來她倆關係有點緊張。她的目光落在窗玻璃上的蜈蚣上,那隻蜈蚣剪得特別大,不知五妹從哪裏弄來那麼大的蠟紙。集市上的蠟紙最大也就一尺見方,這張紙卻有一尺二,深紫色。乍一看去,活靈活現的蜈蚣真有點兒讓人心驚。最讓人不舒服的是蜈蚣的腳上沾著的那些小蜈蚣。五妹剪出這種圖案來,心裏必定有可怕的想法吧。

“雲嫂!雲嫂!”

是翁叔在叫她!雲嫂衝出房子來到外麵,一眼就看見院牆倒塌了一大塊。她口裏叫著翁叔往那邊跑,跑到缺口那裏張望著。翁叔並不在附近,他在哪裏叫她呢?再看被毀壞的土牆,便看到泥灰上有兩道車轍。這就是說,是一輛板車衝過來,將她的院牆撞出了這麼大的缺口。那車已經不見蹤影了。這個人必定對她家有深仇大恨,才會幹出這種事來。誰對她家懷有仇恨?好像沒有誰。雲嫂找來鏟子和箢箕收拾殘局。她突然回想起一件事:剛才是翁叔在叫她啊。翁叔必定知道那個推板車的人!她放下鐵鏟,朝翁叔家走去。

翁家老嬸正在院子裏曬辣椒。她看見雲嫂進來了也不招呼她,一雙眼直瞪瞪地望著她。

“翁家大叔在家嗎?我家出事了,院牆被人推倒,我聽到翁叔叫我,就跑出來看。結果呢,什麼都沒看到。”

“他不在家。你老實說,你沒幹虧心事嗎?”她的目光很凶。

“我?沒有。這和虧心事有關係嗎?也許那人是不小心用車子撞翻了我的牆,然後逃跑了。”雲嫂慌張地說。

“哼,但願是那樣吧。”

雲嫂失魂落魄地回到院裏,拿起鐵鏟繼續鏟泥灰。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灰堆裏的一個東西上。那是一隻還未長羽毛的、身體很大的雛鳥,正在笨拙地掙紮著。啊,貓頭鷹!它是住在土牆裏頭的,多麼不可思議啊。雲嫂彎下腰將它挪到旁邊的一堆枯葉上,小家夥悲傷地將它的禿頭往兩邊擺動,口中發出“噝噝”的啞聲。雲嫂拄著鐵鏟看著它,腦子裏頭很快產生了聯想。如果這個小家夥是從她家的院牆裏頭生出來的,那麼那隻可怕的大家夥是不是也是這樣生出來的?這種黑暗的聯想越來越多,雲嫂感到自己快要發瘋了。不,她不能殘害這隻雛鳥。可她也不想喂養它。那麼就讓它自生自滅吧,也許它的母親會來喂它的。雲嫂也顧不上鏟那一地的泥灰了,慌慌張張地回到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