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幸福的春天(1)(1 / 3)

這個春天幸福並不幸福,幸福陷入了一連串的苦惱之中。

幸福下崗後先是賣菜,賣菜有許多技巧,比如耍耍秤杆,或者弄些外觀與內容不符的包心菜,最不濟也得將拴秤砣的繩搞粗些,再出些毛刺,毫厘之間,也就賺了。幸福這人心眼跟秤砣似的,太實,屬三老四嚴型的:做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嘴巴嚴,褲門嚴,妻管嚴,守尊嚴。老婆淑芳給幸福的評價更精練,就倆字:窩囊。這樣的人別說弄虛作假,你讓他往菜葉撒些水,他會嗆你一句,我賣菜呢,不是賣花。幸福賣了幾天,老婆淑芳下巴就長了,吹哨,緊急叫停:

“你別賣了,再賣快把我搭進去了。”

幸福又去蹲馬路牙子,舉牌打零工,

這活也不好幹,欺生,老油子們都聚一堆一堆的,像上訪群眾,來活了,一人講條件,其他人幫腔,敲邊鼓,人多勢眾,雇主往往心怯,就會讓些步,生人不行,你在圈外邊,找活難,碰一個人家不願幹的,肯定稀湯寡水,沒幾星油花。幸福初來咋到,人又軟,隻能在外圈揀漏兒,揀些小魚蝦米啥的。別人氣定神閑,圍成銅錢形,裏四人,外圍一圈,打撲克,根本不擔心活路,讓靠在馬路牙的牌牌自己找顧主,幸福不行,他沒資曆,沒資曆大學生都沒人要,領導都當不上,何況插牌?幸福隻能退其次,與那些娛樂組織拉開距離,獨自靠一棵樹站著,而且改道邊插牌為胸前掛牌,牌子上的字,是幸福用兒子寫仿格的臭墨寫的,支腳拉胯不說,還有異味。形象突出了,但效果不好,雇人的都笑,不靠前。

那天,李大嘴路過零工市場,看見幸福在那,就走了過去。李大嘴是幸福同廠的工友,又是幸福的結婚介紹人。

李大嘴見幸福的怪樣子,就笑,說:

“咱們是無產階級,你怎麼跟挨批鬥的四類分子似的。”

幸福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把牌子從脖子上摘下,嘿嘿笑,說:

“這樣顯眼,還能騰出手。”原來活少,他得空在用掛曆紙卷門簾。

李大嘴說:

“你去打印社打兩個字多好,顯得正規,好找活。”

幸福於是去打字社,花錢打兩個黑體大字,而且要獎狀紙打印的,幸福捧在胸前,就找到些過去受單位表獎的感覺。感覺找到了,活計也明顯改觀。但是沒想到的是,剛幹幾天,幸福就把自己弄到了病床上。

那天小姨子淑芬來串門,見姐姐淑芳正往幸福腰眼糊膏藥。

淑芳和淑芬說:“你說你姐夫廢物不廢物,扛袋沙子就把腰扭了,掙倆錢還不夠貼膏藥,這兩天貼出一張票了。”

幸福衝老婆笑,小心翼翼辯解,說:

“哪是沙子,是水泥。”

幸福那天的活確是往樓上扛沙子。雇主裝修新房,把原來的結構改得亂七八糟,就需要沙子水泥啥的。沙子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雇主本來有一套房子,偏又要買一套,買一套也沒錯,有錢,像中央電視台頻道似的,你弄十二套幸福也沒意見,幸福見的不公平的事多了,你多買幾座起碼能多扛幾次沙子,問題是雇主不買十二座房子,倒買了十二層的新房。幸福對十二層也沒意見,扛沙子是按樓層收錢的,他恨不得雇主買座千層餅,那就夠他吃一輩子,省得每天著急上火地等活。幸福開始扛時並不覺累,一是得到這活挺高興,心情好幹活不累,再一點是,幸福幹過這活,初步積累了些經驗:不想肩上扛的東西,數樓梯登。幸福第一趟數是二百零四級,第二趟是二百二十級,接著的兩趟與前兩趟也不一樣,數到第五趟數出了二百二十八級。他沒敢用乘法,樓梯有緩步台,他怕乘不準。他還是三十多年前學的乘法,那時的乘法和現在的算法是否一樣,他有些叫不準,起碼他和兒子背誦乘法口訣就不同,他幾次糾正,兒子不服,說老師就這麼教的,不信問我媽。幸福隻能作罷,說你媽算我兜裏的錢加減乘除都行,還會混合,算你的題就鴨子小手,不分蘖。現在幸福腦子也不分蘖了,竟想這電梯要開了多好,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可有電梯誰花這麼多錢雇你扛,除非他也不分蘖了。其實幸福已經勝利在望,如果裝修的瓦匠不多嘴,他再登四百五十六級樓梯就該騎車回家報帳了,就在他想象老婆怎樣誇獎他時,瓦匠告訴主人還缺兩袋水泥,而且討好主人說,正好順手捎上來,省得明早窩工。瓦匠明顯想糟踐幸福。就是一封信,誰願意往十二樓捎,幸福不傻,但又不好駁主人麵子,好歹撈一個掙錢的活,白扛兩袋也不算啥,扛吧。就在他扛水泥登到六層半時,樓上下來個西裝革履的胖子,幸福見人家沒有讓路的意思,隻能把自己餅一樣貼到牆上,等到他轉過身,腰就扭傷了。

事後淑芳讓他去找那家報銷藥費,幸福不去,說咱自己幹活掙錢弄的,兩袋水泥錢也給了,還找人家幹啥。

在家趴一個月,幸福還想出去接著幹,淑芳說:

“行了行了,還是留著你的腰子吧,我還想和你過幾天。”

最後還是大孫給出的主意,幸福蹬上了“神牛”--人力車。

幸福又碰到了倒黴事,“神牛”被警察扣了。

那天,幸福剛往胡同拐,就被警察截住了。警察斜瞪眼問:

“主幹道禁止走‘神牛’知道不?”

幸福低聲下氣地說:“知道,可我拉的是病人,他急,您就放我這一回吧。”

“病人?在哪呢?”警察拔高了聲音。

幸福陪著笑說:“送醫院了,這不,我剛轉身才騎幾步。”

警察毫不通融:“少給我裝雷鋒,你這號的我見得多了。”

“……”幸福還想解釋,聲帶卻出不來音。

警察吼一聲;“拉走!明天帶200塊錢,到交警隊取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