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戀是枝老掉牙的花了,卻總不凋零。
從心裏泛出一圈圈的失落,漣漪般四下裏漾開,回蕩在整個胸腔。突然,痞子的頭像在她的好友名單裏跳動起來。
“彭彭,在麼?”
“在的。”她回答。
“地頭蛇,你這裏的空氣不錯。”痞子說。
“你來了?”彭彭明知故問,她也不知自己幾時變得如此矯情。
“嗯,明天校慶,可能還有一些腐敗活動。”痞子回答。
“那你怎麼不早些休息?我知道有些老同學見麵非得把自己灌得大小便失禁,你不養精蓄銳明天恐怕拚不過他們。”彭彭心情異常輕鬆,她居然會一直對著冰冷的顯示器微笑,真是瘋了。
“嗬嗬,放心,我剛烈得很,就算被灌醉了也一樣守身如玉。”痞子說。
“明天我會留意附近有沒有醉漢出沒的。”彭彭說。
“我很好認,前幾天喝高了摔了一跤,顴骨還有一塊發青,人稱青麵虎。”痞子說。
“還疼嗎?幸好不是印堂發青。”彭彭說。
“嗬嗬,不疼了。”痞子說。
兩個人如此這般打了半天哈哈,不痛不癢。過了一會兒,痞子說:“彭彭,我收到你的E-mail了。其實每天都收得到,隻是沒有時間回複。”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也是閑得無聊。”
寫信時彭彭很勇猛,可現在她卻想退縮了,將虛幻的憧憬轉化為現實,需要很大勇氣。她沒有把握,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起。
“可是你給我的感覺,並不像信裏那樣,好像是兩個彭彭一樣。現在的你很恬淡,不像其他人那樣熱衷於聊天。”痞子說。
“聊天是件浪費時間的事,除非想網戀。”彭彭說。
“你這麼說,我誤以為自己打擾了你。”痞子說。
“沒有,你是例外。”彭彭說。
“那就好。”痞子說。
又是一陣沉默。彭彭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她跟小白聊痞子時,可以聊得熱火朝天,但麵對痞子本人,卻又過分小心翼翼幾乎不敢開口呢?
想了很久,彭彭問:“痞子,你什麼時候回武漢?”
“不知道。”痞子說。
於是彭彭又不知該說什麼。她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難道還是繼續這麼幹巴巴地一問一答嗎?或者直接跳出來揪著他衣領子大喝一聲:爬到老娘麵前來,我要見你!可惜這是小白的風格,不是她的。
“彭彭,”痞子又說,“離開之前,我想見你一麵。”
彭彭正抱著開水暖手,杯口熱氣蒸騰,水霧繚繞著襲上臉龐。“我並不好看。”她艱澀地打出這幾個字,神情木然。
“我要看彭彭,不是看花瓶。”痞子說。
痞子,你是一條優秀的蛀蟲,隻需用隻言片語就能一寸寸吞噬掉我。彭彭在心裏輕聲喊,淚水迅速盈入眼眶裏。
第二天夜裏,彭彭準備睡覺的時候,痞子的頭像跳動起來。
“彭彭,在麼?我頭疼得厲害,可能真喝多了。”
彭彭想問“你在哪裏”,然後像所有戀愛中的傻女人一樣,煲上一鍋醒酒的皮蛋魚片粥,抱在懷中,用溫暖的衣服好好焐著,送過去給他,或許還會紅著臉一勺勺地喂給他吃。她發了好一會兒愣,最終仍是僅僅詢問:“你還好嗎?”
“放心死不掉。有空嗎?陪我說會話吧。”
痞子忽而依賴的語氣讓彭彭心中一軟,繼爾一痛。
“好。”彭彭說。
“我們剛才去的酒店,是我當年請第一任女友吃飯的地方,我還記得那天她過生日,我揣著攢了很久的錢準備幫她慶祝,可她卻搶先結了賬,隻讓我給她買了個二十七塊錢的水鑽發卡當作生日禮物,當時我就發誓要一生一世珍惜這個女孩子……可惜畢業後沒過多久我和她就因一個誤會分了手,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也許嫁人了,也許出國了,誰知道呢……剛才從酒店回來,無限失落無限感慨,本來想寫些東西,可大腦裏空落落的,所有字詞全都散了,難以組織,我現在像是個空空的漂流瓶,內容已經被人讀光……”痞子今天說話很快,一句接一句拋進聊天窗口,幾乎沒有計較措詞,完全失常。
“她今天沒來嗎?”彭彭平靜地問。心如刀割。
“我也以為她會來,但是沒有。”痞子答。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的朋友那麼多,我並不是最熟悉的一個吧。小白今天不在嗎?”彭彭問。電腦前的她輕輕咳嗽了一聲,嗓子深處有些幹澀的感覺,酸楚情緒泛濫成災。
“我不想一次傾吐淪為談資。彭彭,我竟然莫名地信任你。”
謝謝你的信任,痞子。彭彭微笑。閉了閉眼,手指拂過鍵盤,“現在問問你的近況是否有些冒失?痞子,你寫的故事是真的嗎?”
“沒有百分百真實的故事。但也並非虛構。我的心上有一道傷口,渴望愈合。”
“痞子,傷口愈合時,至少留出一個縫隙吧,否則等到你痊愈之後,就再沒有人能走得進去了。”彭彭的這句話剛發出去,痞子緊接著就問:“你想走進來嗎?”
彭彭沒有回答。她知道,他隻是因為寂寞,所以口不擇言。
渾然不覺這個女子已經傷痕累累,害怕輕易的觸碰。
沒有等到她的回答,痞子發過來一個歉意的笑臉,再一次說:“彭彭,離開杭州前,我想見你一麵。”
她能想象到這白衣男子微笑呢喃的樣子,深深呼吸,心神往之。
從此,彭彭的手機24小時開著,隻為等待一個人。
小白悻悻地說:“等著瞧吧,小妮子,你肯定會在網絡的情事裏萬劫不複!”彭彭哈哈笑著回答她八個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之後的一個月,痞子都沒有離開杭州,所以也一直沒有見彭彭。
在杭州的日子裏,痞子會經常上線,有時候他會和彭彭聊天,有時候他隻是隱著身寫一篇新的文章。大多時候是清醒睿智的,偶爾昏沉頹唐。彭彭逐漸愛上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越曖昧就越沉迷,就像有個水壺始終在咕嘟嘟冒著熱氣,可是等啊等啊,卻永遠沒有一個沸點能讓水徹底翻騰起來。
有很多次彭彭感覺得到痞子在網絡的那一端被悲愴擊潰,卻束手無策。隻好裝出一副無厘頭的嬉皮模樣,然後打給他一句話:我有個男同事整天希望變成女人,因為變成女人之後,他就可以想什麼時候摸就可以什麼時候摸了……
痞子大笑,然後發過來一個吐血的表情,說他在吐,已經吐光了今晚的紅燒魚,昨晚的蛋炒飯,前早的酸奶,還有去年的蛔蟲。彭彭說不要麻煩了,把胃也吐出來吧。
是的,他們能夠相互理解,但彼此本質的卻不同:一個害怕靈魂輕得完全失重,另一個則害怕被沉重的靈魂壓垮。完全相同的是:他們都經不起誘惑。錯覺一旦蔓延,就會成為堂皇的借口。
彭彭邊吃著泡麵邊打字:“痞子,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最能吃嗎?傷心的時候。”
痞子說:“那我看你瘦了就罵你好不好?”
“你罵不過我的,老娘是小白門下記名弟子。”彭彭發了個很可愛的表情給他,狡黠地吐著粉紅色的小舌頭。電腦這端,她竊竊地笑。
“小彭彭,不要跟她學說髒話,當心我揍你屁屁。”痞子威脅。
彭彭心裏暖暖的,不由問他:“痞子,我怕自己就習慣你的存在了,如果你以後又不常在線了,我該如何排遣你不在的時候?”
痞子頓了頓,說:“你可以假裝我在線,隻是沒空回複你。”
彭彭於是開心地笑了,傻兮兮地心滿意足。
她知道痞子深埋心底的那個女子不容易被替代,他在放蕩的表象之下,其實掩藏著一個害怕寂寞害怕失意的人。“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愈是陳舊的感情才愈能積澱成一廂情願的香醇,一廂情願地認為那不應該是過去式,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任何時候都會有下一個把握住幸福的機會。
“小白,我做了很多愚蠢的事,但是我不在乎,我把它叫做經曆。”彭彭說。
於是小白喟息著自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