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想法相悖,但跟小白聊天,的確是件有趣事。
不久後的某一晚,彭彭打開QQ時有咳嗽聲,點開係統消息,好友驗證信息赫然是兩個字:痞子。
彭彭覺得頭暈目眩,有點呼吸困難,心髒跳得太過激烈,使她不敢立時便接受好友請求,而是從顯示器前站起身,走到一旁倒了半杯水,仰著頭慢慢喝下去,等到狂喜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然後才又坐了回去,點擊“通過驗證”四個字,加為好友。
痞子的頭像灰著,是離線狀態。
彭彭稍微定了定神,發條消息問小白:“小白,痞子怎麼會知道我?是你告訴他的吧?為什麼事先不告訴我一聲?”
“做好事打小不留名。”小白發個齜牙咧嘴的笑臉過來。
這天夜裏,彭彭思考了好幾個小時,淩晨時分終於鼓起勇氣向他說了兩個字:
你好。
她想說的是:你好,痞子,或許你說得對,愛情並不可信,但這美好的幻想拯救過很多人的性命。這漫長的一輩子,總有些時日能讓我們遠遠廝守吧。即使不能夠走在一起,也至少給我們問候的權利,憧憬的勇氣。你好,痞子,我想我終於找到你了。
這般過了好久,彭彭已經習慣了每天晚上對著痞子灰暗的頭像輕聲道一句“你好”。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有一次,痞子的頭像居然跳動起來。
“你好啊。小白說最近有個杭州的小女孩一直在找我,就是你吧?”
彭彭的心髒驟然加快跳動,小白說是個小女孩嗎?可她早已不是十七八的小女孩了……害怕思考得久了痞子會等不及,手指在鍵盤上急促地敲動:“是的,我是杭州人。”
“杭州有我的母校,下個月50周年校慶,那邊天氣如何?”痞子悠然地跟她閑聊,早已忘記了雙人床的事。
“今天是晴天,還算暖和,但是最近氣溫不太穩定,前幾天下雨的時候我又加了件毛衣,到了下個月應該需要穿厚外套了,當然最好再帶上一件大衣之類的,要不然萬一降溫就慘了。來杭州旅遊一般都要走好多路,所以不要穿皮鞋,走得久了腳會痛的。頂好再帶上一副墨鏡,雖然已經到秋天了,但是遊湖的時候水麵還是會反射陽光,會很刺眼……”彭彭嘮嘮叨叨地給他提了好多建議,忽然想起他隻不過是來參加校慶,並不是旅遊,赧然停住了飛快打字的雙手。
“謝謝。你比天氣預報全麵多了。”痞子說。
“不客氣。”彭彭說。
然後二人良久無語,痞子不說話,彭彭不知道他喜歡怎樣的交流。粉絲群中,痞子仍然淡定地發著言,談吐幽默率直。彭彭默默地看著,直到群裏有個人跳出來問痞子“請問是從哪看出年輪的”,她才發現,痞子的QQ簽名剛剛改成了“我的年輪又增加了一圈。”
痞子回複了一個笑臉,群裏迅速熱鬧地講開了黃色笑話,講了好久,沒有人對他道一句祝福。
“生日快樂。”彭彭對他說。
痞子很快又禮貌地說了句“謝謝”,頓了片刻,他忽然哈哈笑了兩聲發過來一句話:“彭彭,小白非要給咱倆作媒,讓我跟你相好。”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彭彭覺得這兩個字用藍色字體寫出來,出奇可愛,她喜歡看他用手念這個名字。無措片刻,她問:“你老婆能同意嗎?”
“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他笑答。
“淫賊!在國外,把床伴叫做老婆是犯法的。”彭彭這樣的女子從不服輸,但當你看到她刻意幽默時,應該知道她正在沮喪。
“哈哈哈,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你叫什麼?”痞子問。
“雷鋒。這是我應該做的。”彭彭答。
就這樣,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針鋒相對,妙語連珠。他們靈魂碰撞時產生的絢爛光芒,照亮了蒼白的現實。彭彭心中被極度的喜悅漲滿,卻未曾絲毫表露於指端,與他一樣冷靜而淡然。痞子是個優秀的網絡狩愛者,她怕自己灰頭土臉敗下陣來。也許,隻有和小白聊天時,她才敢放肆言及自己的喜歡。
痞子還是很少在夜裏上網,彭彭開始給他寫E-mail。
原創版裏,痞子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寫著新文章,有人跟帖問:痞子,你的夢想是不是當個很有名的職業作家?他回答說:錯,我的夢想是當個很有錢的職業作家。彭彭在E-mail
裏寫:“痞子,和你的鴻鵠之誌相比,我小小的願望根本上不了檔次。我隻想掙夠買套好音響的錢,因為用電視機喇叭聽電影原聲實在是種折磨。我希望不再在午夜上網,我想看好多好多電影,然後在感動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對著鏡子給自己念幾段經典台詞,最後向對麵那個淚眼婆娑的女人高聲說:‘我……呸!’生活如此苦悶無聊,有時候真希望自己是個種菜的,起碼每到秋季還能抱著一筐喜獲豐收的瓜果蔬菜,麵對攝像機的鏡頭慷慨陳辭:我是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痞子發表《感情充滿悖論》:1、你對一個人好,她不一定會愛你;你對一個人壞,她也不一定不會愛你;2、在她愛你的時候,你為她做某一件事她會很高興;在她不愛你的時候,你為她做同樣的一件事她會很厭惡;3、你對一個人好,分開後她隻是懷念你的好;你對一個人壞,分開後她卻是刻骨銘心的思念。彭彭在E-mail裏寫:“痞子,為什麼你隻用女字旁?人都是有劣根性的,我們記得更深的,往往都是傷自己最重的人,而不是待自己最好的人。愛情可以讓亞當和夏娃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分享一個蘋果,卻不能阻止他掰下一根又一根的肋骨,為什麼?”
聊天記錄裏有痞子的發言“我把亮度都給了表情,所以思想晦暗”。彭彭在E-mail裏寫:“痞子,你是閃閃發光的,我喜歡看著你沿另一個極端行走,然後回到現實裏,我繼續靜靜地等待奇跡,等待寂寞來臨,或者等死。也許終有一日,我能等到與你對飲的時候吧,翠袖殷勤捧玉鍾,今宵拚卻醉顏紅。知君心似我,不負相思寫情濃。秋雨淅淅拂愁琴,曠夜深深潛憂心。十五年割破纏綿指,三界不外癡情人。”
有個超級八卦的粉絲淘到了痞子的照片,發在群空間裏供人瞻仰,痞子的樣子比大家想象中的都要年輕好看,穿白色襯衫,淡淡地微笑,神情真誠內斂,清新靦腆毫無腐敗頹廢氣息。端詳了很久很久,彭彭在E-mail裏麵寫:“痞子,你有一件雪白的衣,我隻有一張蒼涼的皮。你的故事那麼頹舊,卻怎麼可以笑得如此從容,你可以笑著看傷心嗎?你的微笑令我想起你,有時是一抹晚霞,有時是一段言辭,有時是一朵花開,我隻能想得到你,因為你在遠方,而我在遠方的遠方。”
……
整整三個星期,她寫了一封又一封,或長或短,或者簡單一句關於天氣變化的問候,在每天的淩晨寄往那個幾乎是石沉大海的郵件地址。她並不期待痞子會用心看或者回複,因為沒有必要,傾訴本身便是幸福。
第二個月的一號,當她習慣性地打開郵箱時,發現有一封未閱讀的新郵件,寄件人居然是“piziyuhe”。
打開了,隻有短短一行字,仍舊是淺淺的藍色。
“彭彭,我答應你,我會最先發現你,在別人搶走你之前帶你走。”
猝不及防,彭彭的心狠狠一悸,像被隻滾燙的小手擰了一把。
還能不能堅定地拒絕曖昧?
並不是個愚蠢的女子,她早就知道,網絡故事被太多人用同一堆舊土埋葬,好的和不好的結局都是殊途同歸的翻版。會不會,他並不是真正動容,隻是想擄走一顆還算完整的心?彭彭的悲觀主義又在作祟,她是不敢向往美好的俗人,她隻會不斷地回過頭,向來處尋找,甚至用後退表示妥協。在她的世界裏,平靜就是全部。如果平靜坍塌,其災難性不啻一場雪崩,信仰以及一切都將被倉皇掩埋。
“痞子,被你關注是件這麼幸福的事情,可我不知道,怎樣的甜蜜才不會衍生出徹骨的長痛。”
這封E-mail寄出之後,很久都沒有回音。
直到又兩周後,彭彭從群裏看到,痞子說:我已經到了杭州,天氣真冷。
“原來他已經來了,卻沒有告訴我。”彭彭想,她想起白天短暫的午休時間,在拎著切好的菠蘿走回公司的路上,哪一個擦肩而過的白衣男子,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