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廚房那邊的聲響驚醒,咚的一聲,似乎有重物從窗口跌了進來。
當初我們仗著住在四樓,所有窗戶都沒有安防盜網,我睡覺前又忘了鎖窗戶。是小偷?!一瞬間我全身的汗毛就都豎了起來,睡意全無,眼睛迅速在附近巡睃著,最後一把抓住旁邊的玻璃煙灰缸當作武器,悄悄站起身,貼著床邊移動到門口,猛地打開走廊大燈,舉著煙灰缸一個箭步衝進廚房,想看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那團黑影蜷在燈光的陰影裏,還在動彈,發出痛得變調的低沉呻吟。
看身形是個男人,而且衣服上沾滿了血汙,不似善類,我二話不說,咬緊牙關掄圓了胳膊就想砸他一家夥。就在煙灰缸快要脫手而出時,那男人好像忽然看清了我似的,狂喜地喊:“丫頭,你真回來了……”然後迅速從地上跳了起來,張開雙臂一把將我抱住,整個身軀都在輕微顫栗著。
這聲音甫一入耳,我就高高舉著煙灰缸呆立在當場,好像剛中了一個僵化光環。
是孫薑。
這種見麵方式我從未料想到,猝不及防,厚重的盔甲與防備應聲而落,沒當場涕淚交流已經算我鎮定了。我丟掉煙灰缸,緊緊摟著他,滿腔恨意遠處發泄,狠狠地往他背上捶了他一拳:“王八蛋!”
落手處的衣服是濕的,他發出一聲隱忍的痛哼。我推開他一看,手上有血。
“你又打架了?”我怒問。看樣子他這回傷得不輕。
“沒事,摔了一跤。”孫薑含糊帶過,又一個虎撲把我擒入懷裏,沉默了幾秒,終於抑製不住地暴發出疾喊:“我想娶你!誰說我不想跟你結婚?這輩子我如果娶不到你——”他的聲音驀地刹止,壓低聲說:“那……我能先預約你的下輩子嗎?”
我沸騰的血液猶如遭到急凍,再度掙開了他,假裝在審視他身上的傷:“摔個跤就出這麼多血?你以為你是孕婦?”
“沒事……”他還在爭辯。
“好,既然沒事那我先回去睡了。”我轉身回到臥房,帶上了門。然後我靠在門上緩和自己憤怒的的情緒,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一提起實質問題就下意識地退卻,好像是在畏懼什麼可怕的事情。
我發了一會兒呆,身後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我不作理會,敲門聲很快停止,傳來了孫薑沉悶的聲音:“丫頭,我不想再騙你了,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以前雖然花過,但這二年對你絕對一心一意,從沒跟其他女人上過床。我不敢娶你是因為……是因為我一直跟著老大在做走私生意,本來我隻想掙點錢就洗手不幹了,跟你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但是哪有那麼容易,我隻能一步一步慢慢退出,本來已經差不多了,誰知道今年老大又擴大了生意,想找幾個生麵孔替他帶貨,正好選中了我,這一次的貨跟原來不一樣,我一直找借口拒絕……丫頭,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被人打嗎……”
“他們在懲戒你?逼你答應?”我猛然拉開門。心裏已猜出是什麼貨。
孫薑靠在門框上,無力地點了點頭:“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跟你結婚?要不想被打死,就必須得替老大去帶貨,最後被逮進局子判個死刑……”他現在完全沐浴在燈光之下,整個人一覽無餘,渾身衣物血跡斑斑,根本看不出受了什麼傷、傷口在哪裏,臉上也慘不忍睹,左眼腫得像個饅頭幾乎睜不開,眉骨掙開一道血口子,唇角也被打出了血。我拉起他的雙手查看,兩隻拳頭都紅腫灼熱,指骨上布滿了細密的裂口與小串的禿嚕皮。
“打自己手下還這麼來勁兒,你那個老大耍狠也耍過了!”我憤然不平,拉開衣櫃找出一套他的幹淨衣服,再放水給他清洗傷口,上衣一扒,赤精的肌膚上布滿了青紫的瘀傷和擦傷,左腿膝蓋有一處嚴重的磕撞傷口,幸好沒有被鐵器砍過,不然就得去醫院打破傷風針了。
看來他衣服上可怕的血跡不光是他的,還有別人的。
孫薑眉頭緊蹙坐在椅子上,咬牙忍住疼痛,死人一樣任我折騰。等到處理完他全身上下的傷口,我已經丟了半垃圾袋的酒精棉球,嚴重的傷口貼了紗布防止摩擦感染,臉上也巴了好幾張創可貼。
我洗幹淨手,坐在他對麵:“你是怎麼進來的?”
孫薑向我吐露實情之後,心情舒坦多了,笑著說:“爬水管啊,我可是翻牆的一把好手,你忘了?當年我們校花都被我帶得三步上牆,在兩米多高的牆頭上一溜小跑。你又總是記不住鎖窗戶,我如果把這項技術運用在入室強暴上,將是你的災難。”
我發現這個色狼的眼神有點不對,趕緊岔開話題:“我們一塊逃走吧?”
“逃?”孫薑一怔,眼中的欲火果然熄滅了,“我早就想過了,能逃走的話我早就帶你遠走高飛了。我的證件和賬戶都被幫裏控製著,能逃到哪兒去?如果我們跑了,老大以為我想反水告發他,一定會遷怒,除非我們把兩家人都帶上一起逃走。且不說我爸媽了,你父母已經各自重組了家庭,會跟著你走嗎?”
我不說話了,隻是望著他,從未感覺如此悲愴無助。
孫薑也一言不發,眼神很絕望,他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根沾血的煙,點燃了,吞雲吐霧。我木然呆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出神,漸漸想起了幾天前的夢境:孫薑提著片刀渾身是血,向我伸出手淒喚:“丫頭,回來吧”。現在我回來了,卻隻能徒增他的糾結與難堪,根本無法幫助他分毫。
他抽得猛了,被煙嗆了兩口,然後他猛地丟掉煙,抓住我的手,身子滑跪在我麵前的地板上,把臉埋在我的腿上,不可抑止地嗚咽起來:“我他媽真蠢啊!為了掙錢把你都掙沒了,你抽我幾巴掌吧!”
我的淚水驀地衝入眼眶,現在說這些有還什麼用呢?我掙脫他的手,掩飾地站起身,把他換下的衣服和我換下的衣服堆在一起,抱進衛生間,卷了卷袖子準備開洗。
就在我抱著衣服路過他麵前時,有張小紙片從我衣兜裏飄落。
孫薑眼尖地拾起,忽然問:“你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