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經曆不丹(8)(3 / 3)

不丹王國全民禁煙,不允許任何人帶煙草入境。我卻悄悄違著法。自打我跟著貢布通過秘境偷偷潛入不丹的那天起,我就早已是個違法亂紀的人了。萬一被查到,我將受到何種處置?我甚至沒有半點害怕,想都不曾想一下。我這條命,本來就是被人撿回來的。他死了,他的馬也死了,而我卻活下來。我是怎麼活下來的?他又如何死去?再使一把勁,我就想起來了。是的,我馬上就可以回想起來。

可就在這裏,每次都是在這裏,我的記憶被卡住,不再往下走。仿佛被一根樹枝橫著攔截住,不讓我走過去。怎麼也跨不過去。

我不是一個健忘的人,我可以記住生命中無數發生過的細節,然而我卻沒能記住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甚至連他的容顏都忘記 。一次又一次,恍惚,又恍惚。腦子很亂。在我進入回憶的時候,我也幾乎忘了身邊還有一個貢布。這個開始叫Frank,現在又叫貢布的男人,此刻就在我身邊,在半夢半醒中沉痛哼吟倉央嘉措的情歌《那一世》。

他為誰吟唱?又是為了誰心痛成這般?

還需要問嗎?還需要去問嗎?我一支接上一支。抽煙如失火。屋子裏煙霧繚繞,熏得人嗆眼。卻沒有嗆醒貢布。他一直在夢裏。並非在半夢半醒之間。他在他奇怪的夢裏,一個人涕淚直下。而我猛烈地吞進一口煙,被自己嗆到,也嗆得滿臉是淚。

不,我分明在哭。我聽見自己在哭泣。真是奇怪,屋子裏的兩個人,一個在夢裏哭泣,一個在現實中哭泣。我並不知道自己哭什麼。也許在夢裏哭的那個人,反而最清楚自己在哭什麼。

哭泣是件累人的事。當哭泣停止,身心都有一種被掏空了的感覺。不想起床,繼續蒙頭大睡。

9

我這一睡,睡得天昏地暗,直至中午以後才忽然醒來。

貢布已不在房間。他睡過的那條布沙發一樣的圈椅一塵不染。房門緊閉。他從那椅子上醒來,關門,都沒有把我吵醒。仿佛,這個房間除了我,壓根沒有人進來過。真是恍惚!

我居然可以如此沉睡!在一個有陌生男人的房間。而我對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竟如親人般信任。這份坦蕩、自然,到底緣於何處?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和遇到的人,神秘莫測又蹊蹺,就像在某個小說的場景裏才會出現。

應該早已過了午餐時間,也不知他們是否用餐完畢,還是在等我?我趕緊洗漱完畢,換了套衣服出門。

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敲門過去,拉巴和強巴不在,桑吉傑布也不在,連那個老仆人也不見人影。旅館裏空無一人。

我忽然想起來,自從我們住進盲齋這家旅館,就沒見過一個客人的影子。我跑到院門外去看,連個招牌都沒有。也許這裏根本不是什麼旅館,隻是一處私人居所。是我一直以為它是一家旅館。

我有些懊惱自己,居然睡過了頭,連關門聲都吵不醒我。我頹然地回到房間,不知道如何是好?接下去該去哪兒?

這種感覺真是奇怪。就好像小時候玩的遊戲,被小夥伴們蒙住眼睛,吵吵鬧鬧地被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突然扔下我,接著所有人消失,各自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隱秘角落裏,然後,讓我挨個兒去找。在小時候的那個遊戲裏,最後我總是能夠找到他們。第一,他們躲不遠,所謂的隱秘角落,一定就在我身邊附近;第二,他們憋不住,隻要我稍微有些耐心,不急於去找他們,他們都會一個個動起來,並發出聲音,藏身之處自行敗露。

此刻的我,心裏亂糟糟的,有些莫名所以,有些想不明白。找遍房間每個角落,連張紙條都沒留。這個讓我拿出百分之百信任,並心安理得跟他來不丹的男人,明知我的手機在不丹不可用,明知我們彼此隻要分開,便很難找到對方,卻仍然跟我玩起失蹤這個遊戲。實在不怎麼好玩,也太不夠意思。

不過,我又設法勸慰自己,盡可能地讓自己安靜下來。也許他們隻是突然有事,要出去一會兒,辦完事馬上就會回來。

哪怕所有人不回來,桑吉傑布總要回到這裏,不管這裏是旅館也好,私人居所也好,他是這裏的主人。我總是抱著僥幸心理,善於心裏暗示,自我寬慰。隻要有一個人回來,就可以向他打聽貢布的去向。

我很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但又不敢。我怕我一出門,貢布他們回來會找不見我。心裏不免湧起些憤恨。這個見了鬼的Frank!古裏古怪的占堆貢布!我不管他是誰,他都不應該隨隨便便將我拋下。幾天前,他在加德滿都扔下我,一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又突然現身,將我帶到不丹來,現在卻又再次扔下我不管。更可恨的是,這次他居然和他的同伴們一起消失。真是活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