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邊的一家小咖啡館裏坐下來,臨著窗,要了一杯香濃的維也納咖啡。咖啡上來的時候,進來一位年輕的歐洲男人,他徑直走向我,坐在我對麵的座位上,並不抬眼看我。他向服務員點完咖啡,便一直低著頭,翻一本大開本的雜誌。他翻得很快,我甚至可以肯定,他並不在看裏麵的內容,隻是打發無聊的一種手勢。或許他正在等一個人。
可是,他等不等人,關我何事?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聊的人。
沒過多久,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子跑進來。居然是亞洲人。日本人還是韓國人,抑或是中國人,我一時無法分辨。然而,她是哪國人,又跟我何關?
她朝我對麵的那個男人風一樣跑過去。那男人迅速起身,眼裏放射出一種熱情而熾烈的光芒,仿佛突然置身於炎炎烈日之下。我很想戴上我的黑色墨鏡,逃一樣離開。
我無法解釋自己,買下這件紅睡裙,是純屬我當時的一時衝動,還是想讓自己從淡而無味的現實世界中走出來?它是不是我向往另一種激情生活的一個隱秘暗喻?可是,我一直帶著它,卻從未穿過它。把它壓在箱子最深處。很多時候,我都忽略了它的存在,甚至忘記我出門前早早就把它藏在箱子底。
就像很多次的旅行,一個人走在途中,從一個旅館的房間醒來,又到達另一個旅館的房間睡下,我都忘記自己到底要做什麼,忘記了何去何從。在我內心深處,我又清楚地知道,不管我走到哪裏,去到多遠的地方,我還是會回來,回到我的現實生活中。哪怕一路有紅睡裙做伴,我知道它也不會帶領我走得太遠。
4
我們在泰美爾街上隨便找了家小餐館。服務生把菜單交給Frank,而Frank又把菜單遞給我。他讓我想吃什麼點什麼,而他表示自己什麼都能吃,幾乎沒有他忌口的食物。
我並不知道尼泊爾餐怎麼點,隨便點了幾個,讓服務生快點上菜。坐在餐館裏,聞到食物溫暖的味道,才知道自己真的餓了。我想,Frank也一定餓壞了。
在等吃飯的時間裏,閑著也是閑著,我又讓他講述那位僧人朋友的故事。他沉思了一下,說,還是吃了再講吧,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不知道他是餓著肚子沒有力氣講,還是他還沒找到故事的切入點,不知從何講起。我有些興致索然,像一個孩子盼望大人講故事,卻總是遭到拒絕一樣。
尼泊爾人做菜的速度可能是全世界最慢的了。大半個小時之後,服務生才將飯菜慢騰騰搬上來。我發覺他們走路的樣子,也是比我們慢了一拍。問他們話,他們需要思考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回答你一個問題。再加上他們說英語的口音有點像印度人,一下子很難聽清楚,你就得反複問。溝通總是無法通暢。
等待雖然漫長,我們還是吃飽了。胃不再覺得空虛。胃飽了,整個人便覺得踏實了一些。等到杯盤狼藉之後,我們居然都不知道吃了些什麼。好像每一盤都有土豆、紅蘿卜、蕃茄和牛肉丁,都煮得很爛熟。每一道菜看起來都模糊不清、真相不明,咖喱味過於黏稠濃鬱。
一頓飯的時間裏,我沒怎麼說話,隻顧著埋頭吃。吃得極其認真,像在完成某件重大的事情。
Frank似乎覺察到了我的索然無趣。他喝完最後一口湯,對我說,嗯,吃飽了,我可以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了。
你的故事?
我朋友的故事由我講給你聽,當然可以說是“我的故事”。他如此解釋。而我不過隨便一問。
服務生將賬單送過來,遞給Frank。
我說,我來買吧。
服務生隨即把賬單給了我。
Frank看著我掏錢買單,表情自然而然。他好像並不知道作為一位男士,用餐後要跟女士搶單這回事。那套人情禮儀,仿佛在他身上並不發生作用。
然而,他絕不是想貪小便宜或者身上缺錢而不肯買單的人。這在接下來的幾天行程中,完全可以證明。隻要我不提出來買單,他會很自然地去付錢。而他在替你付錢買單的時候,表情也是自然而然的。
等我付完錢,他說,走,我們邊走邊聊。
可是,走出去,根本不能夠用心去講述一個故事。街上到處都是人。泰美爾街是加德滿都最有名、也最繁華的一條購物街。各種店鋪連綿不絕。尼泊爾手工藝品和特色服飾琳琅滿目,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摩肩接踵。
很多店鋪裏傳出響亮的印度歌曲。它們像交響樂,重疊繞纏在一起,一樣的哀傷,一樣的纏綿和熱烈。全世界的愛情和哀傷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