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途經尼泊爾(1)(2 / 3)

沒有邀請。沒有推托。甚至沒有說過一句暗示的話。他留了下來。自然而然,卻又出乎我意料。我本以為他會走,或者會跟我客套一番再留下來。

他後來告訴我,我讓他搬行李進房,他就知道,我想留他。他怕我一個人孤單,就主動留下來陪我。

他倒直接,拋開一切拐彎抹角和人情世故。也許在異國他鄉,人與人之間沒有各種禁忌,也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和戒備心理,內心處於自然而然的放鬆狀態。我應該早看出來,他是一個自製力和道德感超強的男人。他在房間裏,隻會讓我多出來一份安心,不會有別的什麼非分之想。

我燒了一壺水。茶是從家裏帶來的西湖龍井。我用了心去泡,泡出來的茶湯,色和味都溫潤柔滑。

他喝了一口,說這茶好喝,有股清香。他說以前也喝過這種茶。他喝茶的時候鎮定又緩慢,喝得很孤單,仿佛我並不在場。

他是在杭州喝的嗎?我忽然想起他曾到過杭州。在這個夜晚,我格外想知道他去杭州幹什麼?

而他似乎並不想過多地提及杭州。為了引他說話,我問他要找的那人是誰。

他說,一個平常人,他曾經是位僧人。

一位僧人?我的好奇心被激發,他用了“曾經”二字。那麼,現在他已經不再是僧人了,是嗎?我問他。

他還俗了。他說。

你確定能找到他嗎?

去找,就能找到。他說話簡短,充滿禪味。

我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那人還了俗?是否他覺得俗人的世界遠比僧人的世界好玩,因此他選擇了還俗?

他繼續喝茶,對我的玩笑話置之不理。

喝茶提神,二人都沒有睡意。和一個萍水相逢的男人在異國他鄉的夜晚,喝茶閑聊至天亮,是我從未經曆過的,真是奇跡。

我在家裏的每一個日子,都是平鋪直敘、毫無新意,一切都是可以預知的。隻有走出來,才發覺一路上到處布滿奇跡和未知,充滿無窮無盡的可能性。我喜歡變數。

我們的聊天有一搭沒一搭,話題也是五花八門的。最後,我們聊到了愛情。我說,你相信愛情嗎?你認為什麼樣的愛情才算是真正的愛情?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對我說,凡事隨緣,想太多、想太遠都不好。放眼遠處,皆是悲。

你的意思是,活在當下,及時行樂?

他極寬容地看我一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那意思是,隨便我怎麼去理解,怎麼去想,都行。他話不多,但在這個夜晚,我偏就想引他說話。

而我自己和他說的話,比起這些年來所有說過的話的總和還要多。而且說得如此投機,完全放鬆、無所顧忌。這個發現,讓我自己也覺得驚詫不已。

是否我壓抑得太久?還是在我的心底裏,早就渴望著想遇見這麼一個人,能夠在我身邊坐下來,靜靜地聽我說話。

他說,女人是否都喜歡談愛情?

我脫口而出,我最近想寫一部愛情小說,苦於找不到好的素材。

他說,你是作家?

我無可無不可地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一直以來我想要的生活,就是一個自由作家的生活狀態。不用去坐班,也不用去處理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和五花八門的文件。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來坐在電腦前編排故事,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想寫到什麼時候就寫到什麼時候。想象著無數的讀者在地鐵站、辦公室、飛機上、閱覽室、長途汽車站、深夜溫暖的燈光下……捧讀我的小說,為我小說裏的情節和人物喜笑顏開,或淚流滿麵。這就是我想象中的理想生活。

而我的理想與追求,卻被我父親視為墮落與沒出息,他認為這都是因為想避世,對生活的不負責任,和不健康的念頭在作怪。他堅持認為這是我對他的反抗,也是對這份家業的反抗。他對我痛心疾首,卻仍然頑固不變,哪怕他明知我是扶不起來的阿鬥,他也要將我推向他一手創立的房地產業裏去繼承他的家業。

而我不是這塊料。對於他幹的那些事,和他交往的那些人,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他的世界與我完全隔絕。我從來就融不進去,也沒想融進去。

為什麼非得逼我走上你為我設定的那條路?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生個兒子?你不和母親生,你不是還養著另外一個女人嗎?為什麼不跟她去生一個?——這話是在哪一年,何種情形下說的,我已記不得了。隻知道當時昏了頭,完全失去理智。我大把大把地流著淚,淪陷於對生活的絕望和厭世之中。隻想把話說狠一些,再狠一些,好盡快從我父親的掌心裏逃走。為此,我吃了一記響亮的巴掌。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挨父親打。我聽見自己在心裏喊,我是大逆不道的,我是無用的人,你放我走吧!我寧可墮落成一個作家,墮落成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我也不要去你一手經營的那個世界暗無天日地拚什麼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