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偏遠的檢查站形式的派出所,沒有正規警車。就把後排的座椅拆了去,有那犯了王法的山民流犯,抓著了,就塞到後麵,手銬直接吊到車頂的橫梁上。這樣姿勢的押法,疑犯痛苦無比。坐是自然不行的,有那手銬吊著;站也不夠高,碰了車棚。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隻能半蹲半站,加上山路顛簸,運到城裏,腿軟得站不起來。
王椿熠拉開吉普車門。孫老三雙臂高吊著,蜷腿半蹲在那裏,活脫大猩猩姿勢。王椿熠看見他,直覺得心裏火燒一般。一隻拳頭攥緊了,照準那張大臉不停氣的杵。孫老三的臉轉眼就花了,眼角裂開,鼻子裏血一股股的流,卻無處躲避,隻能張了嘴一聲聲慘叫不止。
王椿熠能感覺到牙齒在拳頭上斷裂的脆聲,拳頭也咯得劇痛。王椿熠停了打擊,哆嗦著手去腰間摸那獵刀。
救命救命!孫老三拚命的喊叫,聲音穿過血沫和缺了牙的嘴,已不似人聲。
“我操,這哪行!”胖警察衝出來,趕緊把王椿熠推開。王椿熠看那警服,腦袋裏才清醒了些。胖警察把王椿熠拉到車後,壓低了聲音:“不是等著讓你解解恨,我早就把他送城裏去了!上回那個強奸犯,哥們交上去立了一功。等以後回城,請你好好喝一個!”
王椿熠臉色蒼白,擺擺手,沒說話,徑直去房後牽出別亞。跨到馬背上,就緊磕,別亞也像著急,四蹄翻飛,跑得急。
哎哎,東家!大胡子追著跑了幾步,見王椿熠已遠,就慢下,手插袖子裏,往回走。
大夥都在屋子裏,沒去上工。見王椿熠回來,麵上澀澀的,低了腦袋,不說話。於大爺側躺在炕頭,閉了眼睛隻是咳。覺到王椿熠進來,眼睛睜開,亮了一下,卻沒了表情。
王椿熠跪著爬上炕,想試一下大爺的額頭。手卻被凍住,使勁也伸展不開。一路上光著手,手背上又被孫老三的牙咯破了幾處,騎馬在風雪裏跑了這麼遠,早已經失去了知覺。
“東家……快,快去弄些雪,搓手!”於大爺說完,又咳得佝僂起來。王椿熠沒聽見一樣,用手背試了下於大爺的額頭,感覺不到溫度。
於大爺咳著,卻伸出手推他:“搓……搓……”
王椿熠的眼淚一下流出來。
來娣去外麵盛了一盆雪,端到炕沿,放下。王椿熠兩隻手蜷著,伸不開,插雪裏卻搓不成。山裏人都知道,這樣的凍傷,若不趕緊用雪來搓出知覺來,那就算廢了。直接用熱暖過來的凍傷,皮膚變黑,潰爛不止。嚴重的,就隻截肢一條路。
來娣紅了臉,扯過王椿熠的手,抓起一大把雪就搓。手背上的血搓下來,把盆子裏染成粉紅。一盆雪很快就融化成雪泥,大簸箕早去外麵又端了一盆回來,等候著。
搓到第三盆雪的時候,王椿熠覺得手背上燙了一下,抬眼看來娣,卻見她有眼淚滑下。
好了,有知覺了!王椿熠抽出手,活動了一下手指,隻覺得鑽心的癢。
於大爺一直努力睜著眼睛看著。王見椿熠的手已無礙,複閉了眼,累極的樣子。
“大爺,跟我去城裏,把傷治了!”王椿熠去炕上抱於大爺。
“不去……”於大爺擺手似也用了最後的力氣,手剛垂下,便接了一陣猛烈的咳嗽。王椿熠抱著他身體,隻感覺機器般的震顫,幾乎把持不住,趕緊放回炕上。
大夥在屋子裏或站或坐,都卷了煙,悶頭抽。屋子裏起霧一般,嗆得王椿熠心煩。
“東家,出了這事,沒臉呆下去了,”狼牙棒把煙頭扔地上,使勁踩了,低頭來到炕沿邊:“我們,就回去吧。”
王椿熠抬眼環顧了一下,見大夥已瘦得見了棱角的臉,還有被樹枝刮得破爛的衣服,把一口將要發作的惡氣壓了回去。在心裏歎了一下,爬下火炕。
“這事不怪大夥。你們回家,我不攔,就快過年了,也該回去歇歇。”王椿熠想了想,接著說:“大夥要是瞧得起我,過了年就回來!”
王椿熠去褲襠掏錢,給大夥結工資。卻忽的想起,走時匆忙,忘了帶錢。
“回來回來,我們過了年,一準回來!”狼牙棒一疊聲的應道。看王椿熠動作神色,就知原委,忙又說:“東家,工錢不急呢!等年後回來了,再幹活時一起算吧!”
王椿熠感動,一時說不出話,拍了拍狼牙棒的肩膀。回去吧!擺了擺手。
大夥行李收拾得快。吃了敗仗逃跑一般,都默不作聲,低頭扛了行李,走得疾快。轉眼空曠了的屋子裏,隻聽見於大爺劇烈的咳嗽聲。王椿熠俯身看著於大爺,腦袋裏被那咳聲漲得難受。
大簸箕那屋子,卻沒動靜。不一會,來娣推門進來,眼圈紅紅的,手裏沒拿著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