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敢了……”二五眼睜不開眼睛,緊閉著。鼻血長流,嘴角湧出些血沫,說話也含糊不清。
“算了算了,東家,他昨天也是喝了點酒,不知遠近呢,就放了他吧。”狼牙棒聽見動靜,從屋子裏返出來,趕緊來拉王椿熠的胳膊。
“帶他洗洗臉去,然後趕緊吃飯睡覺,明天上地幹活!”王椿熠站起身,兩手拍打幾下,幾縷頭發飄落。這次他不擔心狼牙棒他們抬腿就走,耽誤了活計。這種急切的農活,耽誤不得,雇人之前雙方已講清楚,活計沒完,半路走人,不給結工錢。
來娣和大胡子的臉,依舊腫脹,但精神頭都好多了。來娣吃完飯,就進自己屋子看書,眼睛裏還是刺癢,卻不那麼嚴重了。本來該休息的,來娣卻上地忙活,落得這般樣子,王椿熠心裏過意不去,卻又不知怎麼表達,拿了幾本書,一包蠟燭,給來娣送去。
“坐下坐下,東家。我們家來娣打小就愛幹活,閑不住呢,膽子又大,這毛毛蟲啥的,嚇不住她,你就別擔心了。”大簸箕見王椿熠轉身要走,趕緊拍打拍打炕沿,讓他坐下。
來娣扭頭瞪了她媽一眼,又垂頭看書。卻看不進去了,想想就臉熱,長這麼大,頭一次趴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那汗味和肩膀上鼓脹起的結實肌肉,讓她的頭更加暈眩。
要是道再遠點,多好,當時她的腦袋裏一閃念。
這個東家不像以前那些雇主,平時隻知喝酒賭錢,還總是戲耍她們娘兒倆。他看起來比她也大不了幾歲,咋就能看下去那麼厚的書?她看不懂那些磚頭樣厚的書,卻從那些薄本子裏認識了三毛,她驚訝且迷戀,一個女人,要是能那樣活著,該有多好!
“不坐了。我去把藥都配好,明天早上能省點工夫。”王椿熠轉身出去。來娣盯著那背影,輕歎了口氣。
早上天還沒亮透,王椿熠就帶大夥進了地。林子裏寂靜無聲,蟲還沒醒。昨天被藥殺死了的蟲子,身子上覆滿了露水,一片片的還在那裏,並沒複活,椿熠覺得自己勝利了,心裏吃定了許多。
等再一細看,卻吃了一驚。那莊稼上的蟲子雖死了,但葉子也被藥殺得蔫了,原本綠油油的葉子,此刻多了許多的紅斑點。
“沒事兒,緩幾天就好了。接著噴吧。”大胡子已經把藥罐掛到身上。王椿熠猶豫了一下,把那手柄使勁壓了下去。
兩人在前麵噴灑,大夥在身後緊跟。噴過藥的地方,蟲雖死了,那些毛和絲卻還在,草是不能用手去抓的,還是會刺癢。大夥就帶了鋤頭,仔細分辨草與苗,凝神鏟去,話語也稀少了。二五眼更是一言不發,蔫頭耷腦的伸縮著鋤頭。
蟲子似乎有了什麼心事,都不像從前那樣活躍。林子裏的蟲,已經開始把絲往自己身上纏繞。地裏的,也不再拚命的啃吃葉子,愣愣的,不太動,如同在思索一般。
早晨起來的時候,天就陰沉,現在更是堆積了厚厚的一天雲。又要來雨,王椿熠心頭焦急,看看大夥,想催促,又忍住。
小時候,看“半夜雞叫”,總是恨透了裏麵的周扒皮,現在自己卻恨不能讓大夥不吃飯不睡覺,一口氣把活計搶出來。那姓周的“扒皮”,大概也是這樣被莊稼扒了層皮吧,才會想到去扒長工佃戶的皮。
“莊稼人,活計就是跟草鬥呢。你糊弄它一時,它就糊弄你一季。不趕緊把草整沒了,讓草把苗欺負住,到了秋天,打糧食的時候,就傻眼了!”大胡子邊壓手柄邊對王椿熠嘮叨,他除了眼睛還腫著,其他地方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王椿熠覺得心就像這天,沉沉地綴著。手上的壓杆,隻機械的起伏,腳步也拖遝。他覺得腦袋裏空曠,隻盼這一切,都早點結束。
第一滴雨落下,砸得豆葉子直顫。大夥手下慢了下來,卻都沒回去,隻抬眼看著王椿熠。
王椿熠把藥罐卸下來,自己領頭,先往回走。“該死吊朝上,該活吊晃蕩!反正也沒招了,回去休息!”王椿熠大步急走,向對大夥說,又像對自己說。
雨停停下下,連續了幾天。椿熠在睡覺時候,都覺得那些草在長,在地裏長,也在心裏長,把心脹得快要爆了。
天大晴了。趕緊到地裏查看,不見有一隻蟲子,卻見滿山的花蝴蝶,翅膀呼扇著,在草苗間飛飛停停,悠閑自在。
蟲子嗜咬的痕跡還在,有些缺了邊角的葉子已經枯黃。看不見那些死了的蟲子,都被泥水抹幹淨了。
王椿熠呆站了很久,夢裏一般。
明年呢?以後呢?還會有這麼多的蝴蝶嗎?椿熠覺得那些翩飛的精靈,像是在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