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月亮從雲裏掙出來,雖身上還掛著絲絲縷縷的,但看上去還算清爽澄明。大院子裏的燈很亮,一些蟲兒奔著暖,奔著光來,縈繞,碰撞,發出輕微的叭叭聲,那些撞在長明燈上的蟲兒就不那麼幸運了,吱的一聲,焦了,但也是微弱的,沒誰注意到這世界上又少了一條蟲命。蟲子太多,一層層地飛上來,一層層落下。燈光迷離中,棺槨肅穆,人影重重,死者寂靜無息地任人為其喧囂,吵鬧,哭泣……有時,她覺得死去的人真有福氣,當然這都是在胡大走以後的感覺。胡大走前她對死亡從來沒想過太多,對葬禮也是驚懼的,排斥的。她感覺死去的人除了可怕,還有就是讓人不解,不解為啥有那麼多規矩,而這些規矩像被賦予了魔咒,讓她吃盡了苦頭。

記得第一次參加的葬禮是婆婆的。那時她和胡大結婚才五年,大胖四歲多,二胖才兩歲。那時她日子還像芝麻開花一樣,一節節高,一節節香,一節節飽滿。其實她感覺那時日子是有節律的,像亮相的小碎步子,伴隨著鑼鼓家什,大戲開場,重要的場麵就要來臨了,可婆婆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故去了,就像舞台上突然橫空探出一個拌子,正好被她遇到了。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也是詭異的葬禮,令她這麼多年了依然無法釋懷。

婆婆得的是急病,半夜十一點半沒的,在屋子裏停了半宿,他們連夜租車從吉林往回趕。急火火地搭靈棚,買壽衣,孝布,紮紙活兒。這邊的規矩她不懂,也不知道該做什麼,隻是跟在胡大身後不遠轉。胡大無暇理她,她如被遺棄了一樣,不知道幹啥活兒,不知道應該坐著站著,還是跪著,不知道怎麼才能不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感覺到處礙眼。

第二天胡家更忙了。一會兒忘了這個規矩,一會兒又忘了那個事情。有人扯著破鑼一樣的嗓子喊:胡大,找主事的人沒?取供去沒?胡大應著,忙去找人。那取供的主事人是個禿頭,上供的饅頭早在別人家蒸好了。她那時正在院裏大鍋邊燒水,其實木頭架在鍋底,根本用不著看著,可她無事可做。當看那取供人端著饅頭一步三扭,嘴裏念念有詞的,她就感到怪,覺得身上瞬間生滿了毛,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場麵。供品放在棺材頭,聚齊了大家,把花圈、紙牛、 紙錢等抬著送到墳地。這時有人喊她,說:走,去墓地。她終於被發現了,忙應著,跟在隊伍後麵。胡大是長子,走在最前麵,他拖著大掃帚,胸前掛著紙紮的錢袋子,一副怪樣子,讓她感得滑稽與不適。一行人到墳地打好的墓坑前,兒女們依次跪下,把些紙活兒點著,燃著了香,磕頭。她位居其中,感覺到了一些秩序,心裏坦然下來,開始有條不紊,有板有眼了,葬禮應該這樣才對。可狀況就出在這時,三個妯娌突然站起身撒腿往回跑,那架式簡直像百米衝刺。她嚇得呆在那裏,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後來有人喊:大媳婦,快跑呀,你咋不跑?她迷惑地問:我為啥要跑?那人就說:這地方的講究啊,婆婆沒了,哪個兒媳先跑到家,在老太太棺材前燒幾張紙,磕過頭,以後她家的日子就比別的兄弟家要好。她不知道,也沒有準備,再跑也根本來不及了,看著三個人的背影,她感覺好笑,她不信這個,也溶不入這規矩當中,她不屬於這個地方,她的家在幾百裏地之外,她覺得自己是胡家的局外人。那時,她還是小劇團裏的台柱子,唱、說、做、舞,甩手絹、耍扇子樣樣精通,三千多句的《大西廂》她用三天時間就給背了下來,她用著和她們跑嗎?

她沒和她們跑,可三個月後,卻和胡大跑回了老家。

自母親走後,胡大的父親也病了,可三個弟弟誰也不接著老父,百般推卸責任。胡大便決定回來照顧老爹。那一年,她一步三回頭地辭別劇團,那感覺有如生生割肉般地疼,她因為胡大學的二人轉,也因為胡大放棄了二人轉。

一年後,胡大的老爹病故了。之後,胡大病了一場,恢複後,身體也沒有以前強壯,像秋後霜打的茄子,人越來越蔫,一咳嗽一團兒,一喘一堆兒,心慌時,人一動也不能動。這時她不自覺就想起了那次跑,心糾結得沒縫隙,一塊石頭硬生生地壓在那兒。她總感覺這一切跟當初她沒有快跑有關係,要跑時沒有跑,她傻站著了,沒人告訴她需要跑。結果胡大與她的日子越來越差勁。當胡大一點重活兒也做不了時,她便在農閑時東奔西跑地掙點外快貼補家。 那些年,她畫了臉,戴了頭飾唱《西廂記》、《回杯記》,唱《馬前潑水》,搭檔都是現找的,就是那時她認識了於煥生。那時他們主要去各村上去唱。或哪家給老人做壽,給孩子請滿月宴,錢雖不多,但對她來說卻是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