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就摟著王儉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咱有喜事了,你還不讓我的身體爽一把!”說著,兩個人就倒在了床上。
六
醫院是個大社會,真是啥角色都有。
河南人祁良就是一個角兒。他五十多歲,一臉的老實相,任誰第一眼見了他,看他那慈眉善目的樣兒,聽他那細聲慢語的聲音,都會認為他是一個特別善良的人,可信的人。可偏偏他就是最不可信的主兒。
他在醫院外哪裏租的房子,誰也說不清,是河南哪裏人更沒人能說清。但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差不多都認得他。他在醫院轉悠十幾年了,是個醫蟲子。歡樂平時不喜歡與他接觸,但來了兩年,多少也接觸過幾次,聽到一些關於他的傳聞。
這個祁良,平時沒事就當醫托。他認識的醫生很多,有本院的,也有外院的。遇到啥樣的病人就往適合的小醫院帶。尤其這幾年,院裏有名的醫生在家裏或以別人的名義都開著診所。說是診所,其實引流產、接生、剖腹產、胳膊腿斷的手術也都能做。不少病人檢查過後,就會被帶到醫生自己家開的診所裏拿藥吊水。據說祁良掙了不少錢,每拉去一個病人都會有不小的進項。
有一次,太平間裏有一個無名的女屍,半年沒有人認領,老王給院裏領導彙報,說拉火化廠去吧。其實,後來賣給祁良了。開始,歡樂不理解,為什麼這個祁良專買女屍。半年前,老王走後,祁良請他喝酒,酒後,祁良對他說:“兄弟,以後有貨就給我說一聲。現今兒,我們家鄉娶不到媳婦的人多,時興配陰婚。一個人,我能給你個一千兩千的。”歡樂聽到,很是惡心,這都啥時代了,還興這個。他就說:“老祁,倒賣死人的事,我是永遠不會做的。你甭想了!”祁良就笑著說:“這也是積德啊,配了陰婚,這女的那一世就不是孤魂野鬼了。”任祁良如何說,歡樂就是沒答應。
酒喝完了,臨分手時,祁良又說:“死人的事你不幹,那要是碰到醫院門口有丟私生子的,你給我說一聲,有人要呢!”
那次酒後,歡樂就決定不再跟祁良來往。這個人不僅當醫托騙人,死屍活孩子都敢賣,早晚要出大事。不來往是不來往,但歡樂開始注意起祁良來。他甚至懷疑,醫院丟的孩子說不定就是這個老祁幹的。但沒有真憑實據,他是不敢亂說的。這些年社會上也亂了,歡樂在醫院時常聽婦產科護士說現在年輕的女子,生私孩子的很多,有的生下來,第二天人就偷偷地走了。他也在醫院門口看到了兩個丟孩子的,上麵還留著紙條,大意是讓好心人收養。歡樂想,這些孩子可能八成都被祁良和醫院裏的人合夥給賣了。
孩子的事當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歡樂觀察到,祁良與婦產科主任老傅關係不一般,三天兩頭地碰麵。有一次,護士姚紅又找歡樂換卡,歡樂就若無其事地問:“那個老祁與你們主任三天兩頭地在一起,都幹嗎呢?”姚紅笑了笑,又想了想,然後說:“這世道啊,各有各的道,不好說。”見姚紅不想說,歡樂就笑了笑繼續問:“看你嚇的,不敢言語一聲,他們還敢一起賣孩子不成!”用這話一激,姚紅就小聲說:“孩子他們不敢輕易賣,但他們敢賣女人身上掉下來的東西。”說罷,姚紅轉身走了。歡樂想了兩天,終於想明白了:原來他們賣的是女人生孩子留下的胎盤。
歡樂有些好奇,過去光聽說這東西是大補的,價格不低,可畢竟不知道個究竟。這天,祁良又找他喝酒,酒中,歡樂就問起這事來。祁良先是一愣,後來才說,他隻不過是中轉,一個抽十塊二十的。這東西經他的手再到藥商手裏,焙幹了,就叫紫河車了,一個幾百呢。
這天酒後,歡樂給媳婦王儉說:“這城裏啊,看著四平八穩幹幹淨淨的,可裏麵汙穢得很呢,啥樣的事都有啊。真不是咱鄉下人待的地方。”王儉就說:“人啊,隨生隨長,在哪裏說哪裏,城裏再汙穢,保著咱自己不做壞事就行了。”歡樂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但他心裏卻一直在想,你在這裏生活著,能不沾染點嗎?自己這兩年看著好人一樣,可也做了不少對不起良心的事啊。他很自責,也很矛盾,不知道以後該如何辦,甚至有過離開的念頭。過去那種想成為醫院正式職工、成為城裏人的願望淡多了,有時自己都給自己打退堂鼓。農村人的心和這城裏的世道格格不入啊,這樣攪和在一起,他覺得這樣過著很難受的。這天夜裏,他睡得極差,幾乎就沒有睡著。
快過年了,街麵上的人們身上,似乎都有一股子高興的勁兒。可歡樂卻感到醫院突然有些不對勁,各種謠言傳來傳去的,人都變得神秘和沉悶起來。今天說宋院長被紀委抓了,明天說衛方被抓了,後天又說藥政科什麼人被抓了。可歡樂卻過幾天都能看到他們。他就不信。不信歸不信,但他覺得這樣傳來傳去的總不是好事,十個百姓一個縣官,老百姓都傳你被抓了,興許也有點影子。其實歡樂心裏也是怕的,因為他知道宋一民和衛方那小院的事兒,而且自己還替醫院那麼多人倒騰過那麼多卡,他真怕自己被攪了進去。
真是怕鬼偏遇墳頭,怕啥有啥。
這天夜裏,十一點多鍾,歡樂與媳婦都睡下了,就聽見有人敲門。他下床開了門,見兩個警察進來了。一個人突然叫了一聲:“賈歡樂!”他立即答道:“俺是賈歡樂!”另一個就說:“那好,跟我們走一趟,有件事要問你!”
歡樂一下子蒙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我一個看屍的,犯啥事了,你們抓錯人了吧?”高個子警察就說:“別囉唆了,走吧!”歡樂被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胳膊出門了。
到了公安局,歡樂就被銬上了。歡樂路上一直在想,難道是那小院的事嗎?但他很快又否定了,那不可能,白天他還看到衛方呢。這時,又有兩個警察進來了,其中一個對歡樂說:“你犯啥事你想想吧!想好了叫我們!”說罷轉身都走了。
歡樂蹲在地上,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聽見外麵的警車進進出出的。後半夜,歡樂想,這可能是個大案子,抓了一夜的人,自己沒做什麼壞事啊。快到天亮的時候,又進來一個人,他對歡樂說:“想好了嗎,交代吧!”歡樂哭喪著臉說:“我真的不知道啥事,我交代啥呀。”這個警察就沉著臉說:“這是公安局,不犯事的良民,想來都不會讓他來的。你想想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嗎?”
歡樂還是不明白,他就小聲地說:“你問啥事吧,我一準說。”警察想了想,就說:“那好吧,你想想參與拐賣幾個孩子!”
歡樂一下子想起來了。這個祁良到底是把自己扯進去了。他從來沒有跟他一起賣過孩子啊。秋天的時候,鄰村的柳權來找過他,他兒子媳婦不生孩子,讓他留意醫院可有丟棄的孩子,他想要。歡樂不想扯這事,但又經不住他求,就把祁良介紹給他了。說老祁門路廣,興許能給你找著個孩子。自己就介紹他們認識了一下,後來的事就一點也不知道了,更沒有從中拿過什麼錢。想到這,他心裏輕鬆了,他覺得自己沒有犯法,不會有大事的。於是,他就說:“警察,我知道為什麼抓我了。我都說出來!”
歡樂毫無保留地把這件事說完了。但警察卻繼續問:“還有沒交代的事嗎?坦白是可以從寬的,給我們耍心眼是要吃大虧的!”歡樂就點著頭說:“沒有,真的沒有一點了。我要是說了假話,你槍斃我都不後悔。”
這時,問他的警察突然沉著臉說:“你不老實啊!把你知道的關於祁良的事都說出來!”歡樂心裏一驚,想了想,這個祁良也不是什麼好人,他隻知道從老王那裏買過一個女屍,其他的事都是聽來的。他心裏鬥爭了一會兒,說:“我把知道的都說出來,這人不是啥好人!”接著,他把祁良買女屍的事說了。說過後,他想既然說了,就都說完吧。又把平時祁良自己說的和他聽到的,都說了出來。
說完後,歡樂在口供上按了手印,天已經快亮了。他就噓著聲問:“可以放我走了嗎,天亮我還要上班呢。”警察就說:“先待著吧,這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老實待著吧。”
快十二點的時候,歡樂被蒙著頭帶到另一間房子裏。黑布拿掉後,他看到坐在前麵的是兩個沒穿警服的人。這時,這兩個人說:“把他的銬子去了。”去了銬子,歡樂感覺舒服多了。帶他的警察走後,這兩個人開口了:“你叫賈歡樂嗎?”
“是,我是賈歡樂。”
“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事嗎?”
“聽他們說是拐賣孩子的嫌疑犯。可俺是冤枉的呀!”
“想立功贖罪嗎?”
“俺沒有罪啊,俺就是想出去。”
這時,那個高個子的人便說:“到了這地方,要想出去可不那麼容易。不過,我們問你的事,你要說實話,立了功,興許能早出去!”
歡樂就說:“那你問吧,隻要俺知道的,俺一定說!”
高個子便問他聽說衛方和宋一民的事了嗎。歡樂一下子警覺了,他心裏想,一定不能說,說了自己也許真出不去了。就說:“俺一個看屍的雜工,他們都是院長,俺咋知道他們的事呢?”
這時,矮個子的手機響了,他嗯嗯地接過後,跟高個子耳語了幾句。高個子就說:“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這是我的電話。”說罷,這人遞給他一個紙條,上麵有一個手機號。歡樂接過紙,裝在口袋裏。那個人又說:“告訴你,我們是省紀委的,你已經被監控了,出去不許給任何人說起我們問過你和問你的內容。說了,你就還會再進來!記住嗎?”
歡樂提著精神說:“知道了!我還想好好過日子呢!”
晚上十點的時候,歡樂被醫院保衛科桑科長從公安局帶了回來。
他一天沒有吃飯,也沒摸著一口水喝,難受死了。回到家,王儉問他,他隻說一句話:“快給我弄點吃的!”
七
歡樂吃了東西,喝了茶,人才緩過氣來。他掏出煙,點著,大口大口地吸著。任媳婦王儉如何問,他就是一句話不說。
他的心事很重,他覺得這事沒完。別說那兩個紀委的人問話了,就是柳權買孩子的事都不一定完。出來的時候,警察對他說:“你這是取保候審,回去在醫院待著,哪裏都不能去,隨叫必須隨到。如果不老實,你這參與拐賣孩子的事,判你三年五年那是現成的事兒!”
這真是人在屋中坐,禍從天上來。他就多個嘴,介紹了柳權與祁良認識,就成了嫌疑犯了,說不定還要判刑。歡樂越想越惱火,恨不能一頭撞牆上死了算了。他媽的,自己怎麼這樣倒黴呢!
一支煙剛吸完,衛方就進了屋。歡樂沒有看見他是從哪裏進來的。衛方進了屋,就對王儉說:“嫂子,你先出去會兒,我給老賈說點事。”王儉看了看歡樂,轉身走了出去。這時,衛方關了門,遞給歡樂一支煙。兩個人都吸了幾口,衛方才說:“知道是怎麼進去的嗎?”
“還不是祁良這鱉孫,硬往我頭上扣屎盆子。”歡樂恨恨地說。
“你錯了,是你那姓柳的老鄉把你告了。他從祁良手裏明明抱回去個帶把的男孩,可回家一洗澡,那假小雞雞竟掉了,硬是變成了個女孩。你說人家花了兩萬多,能不告嗎?”衛方說著,自己竟笑了。
歡樂一聽,忽地站起來,大聲罵道:“這個鱉孫,他還敢造假孩子!”
這時,衛方示意他小聲點。然後壓低嗓子說:“我找人打聽了,你並沒有真正參與,找到了副局長,這才把你保出來。”歡樂知道是衛方保出來的,就感激得不住地點頭。他說:“那警察真是厲害,啥都能犯,就是不能犯法。一天一夜,我差點被折騰散了。”
衛方突然沉著臉問:“他們都問你什麼了?你要如實給我說,不然,他們要是再把你弄進去,我可不好撈你了啊!”
歡樂見衛方這樣問自己,知道他是想探探底,心裏就有了主意。他隻把警察問的事說了一遍,跟紀委的人見麵的事隻字未提。衛方聽後,還是不放心地說:“真沒有人問你其他事嗎?老賈,你可不能不給我說實話啊!”
“這是一定的。啥事我敢瞞你啊,這事我還得指望你給我擺平呢。”歡樂態度誠懇地說。
衛方又點上一支煙,然後說:“這幾天你哪裏都不要去,什麼人都不要見,就在太平間裏。更不要給任何人說什麼。我來的事也不要給任何人說。有事就打我的這個手機。”說完,他遞給歡樂一個紙條,“這是號碼!”
衛方走後,歡樂就不停地抽煙,一支接一支地抽。他心裏害怕了,他感覺可能有大事要出了,衛方和宋一民可能真會被抓走。他自己不知道該如何辦。剛才一刹那間,他是想對衛方說紀委找他的事,但他還是沒說。他平時也聽人們說紀委如何如何厲害,如果說了,紀委那邊就一定會知道。自己說不準真的玩兒完了。可不跟衛方說,他又覺得對不起衛方,衛方再有錯,他對自己不薄。
心裏的各種念頭亂七八糟的,一個接一個。歡樂不知道如何辦好。他就一直抽煙。過了十二點,王儉就說:“你一夜沒睡了,還在抽,看屋裏煙霧繚繞的,你熏黃鼠狼啊!”
歡樂這才開口:“閉上你的破嘴,這都大難臨頭了,你他媽還給我加臊氣!”王儉見歡樂發了脾氣,知道自己話多了,就扯著被子睡了。一會兒,歡樂也睡了。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到了快天亮時才迷糊一會兒。可剛睡著,他就做起了噩夢來,上千條蛇纏住了他,都吐著信子要咬他。這時,娘從天邊飛來了,對他說:“兒啊,你要做明白人,對壞人你也不能善,不然你要遭罪的。”娘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他嗷的一聲嚇醒了。用手一摸,頭上臉上都是汗。
還沒到上班時間,歡樂就來到了太平間。現在裏麵隻有兩個死人,一個年老的,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在這裏兩年多了,他對死人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今天他心裏的感慨卻很多。人啊人,這命真是由天定的,你說年老的該死吧,這年輕的還沒成人,閻王咋也要了他的命呢?這時,他想到鄉下常說的一句話,該著三槍死躲不掉一馬叉。想到這,他心裏就坦然了一些。一個人隻要對死不再害怕,那其他事就能放得下了。
歡樂點著一支煙,剛抽了幾口,張青竟走了進來。張青進門後,也點上一支煙,吸了幾口,才開口說:“老賈,前天被警察叫走那滋味不好受吧?”歡樂見他問這,心裏就很反感,沒好聲氣地說:“你知道還問啥。我是被祁良那鱉孫給害了!”
張青吐了一口煙,壓低著聲音說:“不會這麼簡單吧?就沒有人問你醫院裏的事!”歡樂心裏一驚,他不知道張青這葫蘆裏到底賣的啥藥,就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這是啥意思,難道我還能說醫院賣孩子不成!”
見歡樂這個態度,張青也不再繞圈子了,他就又說:“我可告訴你,紀委那可是最厲害的。你不如老實交代,不然,你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歡樂知道張青是來套他的話,就說:“你說的啥話啊,俺聽不明白。俺媳婦一輩子不開懷,下不了崽,計劃生育的問俺啥哩!”
張青見歡樂是在給他插科打諢,知道問不出來個所以然,就站起來說:“我隻是看你老實,怕你吃了虧,提醒你一下。紀委裏可有我的同學啊!”說罷,轉身走了。
張青走後,歡樂心裏翻騰起來。他隻是預感到,周圍一圈子人可能都在看著他。衛方、宋一民、張青、洪揚,包括那個小護士姚紅,反正凡是跟他有關係的,他知道這些人一點事的,都在關注著他,盯著他。他真是六神無主了。他想找衛方說說,他覺得現在隻有衛方可能幫他。但他又不敢,紀委說自己被監控了,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下,如果找衛方,不僅自己可能落不了好,衛方也可能被紀委監控。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天,他抽了兩盒煙。嘴都燒得沒有了感覺,頭也暈暈的。
晚上他喝了點酒,想躺在床上早睡。這些天,他實在是困了,可就是睡不著。但喝了酒後,他還是睡不著。快十二點了,他就走出屋子,想到醫院的中心小花園坐一會兒。
可剛走到生化樓後麵,突然就被一個人從後麵摟住了脖子。他正要喊,另一個人貼在了他的身上,一把刀涼涼地抵住了他的腰。他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兩個人都戴著黑色口罩,看不清麵孔。這時,其中一個說:“記住,你要敢胡說醫院的事,就卸你一條腿!”歡樂知道此時隻有來軟的,就說:“我知道,我什麼也不會說的!”另一個就說:“你他媽不老實,都已經說了,先砍了一條腿給你個警覺!”
歡樂顫抖著聲音說:“我真沒說,真不敢啊!”這時,生化樓道的燈突然亮了,他就感覺腿上一疼,褲子吱的一聲被劃開了,接著一陣鑽心的疼。他一聲都不敢再吭了。這時,摟著他脖子的那個人陰沉沉地說:“今晚的事,不許說出去。說了明天你就沒有命了!”說罷,鬆開了手。轉身跑了。
歡樂感覺他們跑遠了,才敢大聲喊:“抓賊啊!”
歡樂被弄到急診室,才發現右腿被刀劃了個半尺長的血口子。包紮好後,他被桑田帶到保衛科。不一會兒,衛方趕來了。他問是怎麼回事,歡樂哭喪著臉著說,他睡不著從生化樓那走過來,想到小花園坐一會兒,碰到兩個正在別門的賊,他一喊,就被其中一個人劃了一刀。其實,剛才歡樂就想好了,他不能把真相說出來,如果說出來可能麻煩更大。
衛方安慰了幾句,說:“桑科長,這是保護醫院財產啊,你們也要加強巡邏!”
一會兒,派出所來人了。歡樂作了筆錄,派出所的人走後,辦公室隻剩桑田、衛方他們仨了。衛方說:“桑科長,你帶人再巡查一下,我送老賈回家休息。”歡樂連忙說:“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說著就拐著腿向外走。這時,桑田也出了門。走出保衛科,衛方跟了過來,壓低嗓子說:“看清是誰了嗎?你還是先離開醫院一段。”歡樂就嗯嗯地應著,自己走了。
這一夜,歡樂一直都沒有合眼。他把自己從工地上認識衛方,一直到娘的手術和後來的事兒,一遍一遍地過,一遍一遍地想。他覺得自己這兩年多的經曆像一場噩夢。他是從來沒想過會經曆這麼多事。前天夢裏娘的那句話,“兒啊,你要做明白人,對壞人你也不能善,不然你要遭罪的。”一遍遍在他腦海裏。思來想去,他終於想明白了,自己如果不按娘的話去做,還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呢,可能到最後命都不保了。
最後,他終於拿定了主意。主意定了,他心裏千斤重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他閉上眼,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這些天,他實在太累了。
八
第二天一早,歡樂就起來了。
他讓媳婦王儉到外麵買了他最喜歡吃的牛肉饃,自己也換了身平時不太穿的幹淨衣服。
吃過飯後,他對王儉說:“我可能要出去幾天,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急。就在這兒等著我。我會回來的!”王儉聽他這樣一說,就哭了。她邊哭邊說:“歡樂,這到底是怎麼了啊,這些天一陣風一陣雨的,你都做什麼事了啊?”
歡樂就點上一支煙,吸了幾口說:“沒啥,咱就是一頭誤闖進戲園子裏的驢,攪了人家看戲。大不了咱挨幾棍,跑出去不就行了嗎!”
王儉更是不解,突然罵起來:“你個挨千刀的,你要跑哪裏去啊,我跟你這些年,你說走就走啊!”
歡樂就笑了,然後說:“別想太多,以後我會給你說。你就在家等著我就是了,沒啥大不了的事!”
說罷,歡樂把媳婦王儉支出去,掏出手機,撥了紀委給的那個號。
一個小時以後,保衛科桑科長帶著兩個警察來到了歡樂的住處。桑科長見歡樂正在抽煙,就說:“老賈,為那假孩子的事,你還得跟他們走一趟!”歡樂站起身來,看了媳婦王儉一眼,又囑咐道:“我走了,你好好在這兒待著!”轉身跟著來人,出了門。
到了車上,歡樂就被蒙上了眼。但他知道這次沒有被帶到公安局,而是帶出了市區。兩個多小時過去了,車子終於在郊區的一個賓館前停下。他被領進一個房間,才給扯了蒙眼的黑套子。幾天前問他話的那兩位正在那兒等著他。
這倆人見了歡樂,態度很好地說:“想通了?想通了就好,我們知道你是個有正義感的聰明人。吃了飯再說吧。”
歡樂沒想到他們對自己的態度會這樣好,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是先說吧,說了心裏輕鬆。”那個高個的就說:“急什麼,有你說的。在這兒等著吧,一會兒有人給你送飯。”說罷,轉身出門了。
接下來,歡樂說了一天多。他們問得很細,一枝一節地問,一字一句地記錄。終於說完了,歡樂心裏徹底放鬆了。第三天吃晚飯時,他問來送飯的說:“俺想見那個領導,問問啥時讓俺走,俺媳婦還在醫院等著呢。”
來送飯的人笑了笑,對歡樂說:“你別急,到這裏麵的人是急不得的。領導忙著呢,該讓你走時自會讓你走!”
歡樂聽了,有點摸不清頭腦。夜裏,他又睡不著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自己都說了,為啥還不讓走呢。四點多鍾的時候,汽車的聲音把歡樂弄醒了。他支著耳朵聽動靜。一會兒,他聽到走廊裏有人說:“衛方和宋一民都安排好了。”
這時,歡樂明白了,宋一民和衛方真的被帶來了。他心裏一陣不是滋味,感覺自己也許不該交代了他們的事。但他又想,問他的時候,那個高個子說過的一句話,“你不說,我們也掌握了他的證據”,心裏又好受些。唉,還是娘托夢說的話對:“兒啊,你要做明白人,對壞人你也不能善,不然你要遭罪的。”
第七天,歡樂又見到了那個高個子。那人對歡樂說:“老賈,今天就送你回去。但你記住了,不要說到過這裏,在這裏的任何事都不要說出去。媳婦問了,也隻能說是因那孩子的事去了公安局。”
歡樂點著頭,說:“必須的,我聽你的!”高個子又說:“這個案子情況很複雜,這也是為你好!”
這時,歡樂說:“領導,俺不想再在醫院幹了,俺能離開醫院嗎?”
高個子領導就說:“從現在起你就自由了,在哪兒幹那是你自己定。”
歡樂聽了這話,彎腰給他鞠了一躬。
高個子走後,歡樂就被帶上了車。這次坐的不是警車,而是一般的轎車。上了車,眼又被蒙上了。兩個多小時後,歡樂被送回到了前段時間來過的公安局。半個小時後,桑田科長就來了,把他接回醫院。
一路上,桑田一句話沒說,歡樂也一句話沒說。
歡樂回到住處,媳婦王儉見他回來,上去抱著他的頭就哭。歡樂推開了她,笑著說:“哭啥,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王儉就又笑了,一邊抹著淚一邊說:“俺還以為你個挨千刀的回不來了呢。你走這七天啊,醫院炸了營一樣,抓走十幾個人了!”
歡樂摸口袋,是想找煙抽。王儉就從床頭拿過來,抽了一根遞上,然後說:“這些天,受大委屈了吧。我給你弄點好吃的去!”
吃過飯就快兩點多了。歡樂躺在床上想休息會兒。這時,張青來了,他說嚴書記在辦公室等他,要他馬上去。歡樂心裏一沉,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就跟著走出了屋門。
現在,宋一民被帶走了,醫院的工作由嚴書記主持。過去,歡樂很少在醫院看到嚴書記。到了辦公室,他有些拘束,他不知道等著他的又是啥麻煩事。
嚴書記讓他坐下後,微笑著說:“老賈啊,祁良賣孩子的事上麵也說了,跟你無關。那天你抓賊是受了傷的。按醫院規定,你是可以記功,並且享受工傷待遇。院黨委研究了,準備給你轉成正式工!”
歡樂沒想到是這事,這是他從未想過的事。現在他決定要離開醫院了,又出來了這樣的好事。他一時拿不定主意。這不是自己的夢想嗎?可就要變成現實時,他卻害怕了,卻要拒絕。歡樂想了想,還是堅定了原來的主意。
他笑著說:“感謝領導關心。可俺是個農民,俺家還有幾畝地,俺不想轉正了。俺想回家種地享福了。”
嚴書記和張青都沒有想到歡樂會說出這話來。他們你看我我看你。過了一會兒,嚴書記就說,“老賈啊,不要因為出了點麻煩就害怕了嘛。多少人想轉正啊,這也是上麵的意思。回去再好好想想!”
歡樂見書記這樣說話,就態度堅決地說:“真感謝你們了,俺也真的要回去了!麥子都泛黃了,俺得回去收了呢!”
見歡樂堅定地拒絕後,嚴書記也不再說什麼。但他想了想就說:“張主任,你安排辦公室,給老賈發兩千塊錢的獎金吧,也是一種表彰啊!”
歡樂回到住處,就對媳婦說,收拾東西吧,咱回家收麥子去,不在這醫院待了。這也不是咱做夢的地方。媳婦王儉這些天也想到了回去,她想,等歡樂回來了,就說服他還回農村,農忙種莊稼,閑了就去打點工。沒想到歡樂他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想到這,她就跟歡樂打趣說:“你不是一直想成為城裏人嗎,這回咋又不想待在城裏了呢?”
歡樂笑了笑,就說:“城裏有啥好,空氣沒有鄉下新鮮,還整天吃帶毒的菜。現在咱農村多好,種地上麵給補助,看病有醫保,老了還有養老金!”
屋裏也沒啥東西,就是一床鋪蓋和一個箱子。收拾好了,歡樂就把看車棚的老袁叫來,把屋子裏不能帶的東西都送他了。老袁收拾好東西,掏出一包煙,兩個人就吸了起來。快五點了,歡樂和媳婦王儉,才背著鋪蓋拉著箱子,向汽車站走去。
轉了車,來到鎮上,天已經黑下來了。離家還要步行五裏路。歡樂背著鋪蓋在前麵走著,王儉拉著箱子提著包在後麵跟著。
今天是月中,月亮早早地升了起來。微風吹過,茫茫的麥田在月光下,像大海的波浪,滾滾向前。
這時,歡樂突然扯開嗓子: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說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呀。路見不平一聲吼啊,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啊,嗨兒呀,咿兒呀……
責任編輯 顧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