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蒔說的話分明是有歧義的,竟無故讓我陷入了迷茫與惶恐。
他望著我,眼神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憐憫。
“葬了她吧。”
他說,“阿黎,我額外許你葬了她。”
我不由覺得有些可笑,安葬亡人本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到了他嘴裏就成了一種額外天賜的恩典?
紫衣落葬那天,我沒有哭。
我聽到府中的仆從悄悄地在我身後議論,他們說,紫衣姑娘好大的殊榮。
是啊,真是一份好大的殊榮,身為死士的紫衣大抵也是沒有想到過,她死後會有這樣風風光光的場麵吧。
我垂下眼簾,不無嘲諷地想著。
忽然間,我就厭倦了待在這裏的日子。
紫衣下葬後,我大病了一場,這場病來得又急又快,似乎一下子就將我打倒在地。
白蒔為我八百裏加急請來了皇宮裏的老太醫,但那老太醫隻是看了我一眼,就搖了搖頭,說我這是鬱結攻心,是無藥可醫啊!
但白蒔不信邪,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就尋遍了江湖上有名的郎中,當他把最後一位能夠找到的名醫送走後,我看著他有些頹廢的表情,突然笑了起來。
這是我大病中的這兩個月以來,第一次露出笑臉。
“白蒔。”
我望著他有些驚喜的眼睛,輕輕地喚他。
“阿黎可是胃口好了點?我這就派人去準備你素日裏最愛吃的糕點。”
白府上的大廚是個做糕點的好手,他做出來的桂花糕裏有著我最思念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可惜,我沒有家了。
即使白府再大,也並非我的容身之處。
“不。”我搖了搖頭,清瘦的身影微微晃了一下,白蒔連忙走上前來攙扶著我,而我卻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睛,目光一眨不眨。
“白蒔。”
我又喚他一聲,隻不過這一次,我的聲音放得更輕了。
“放我走吧。”
白蒔看起來卻罕見得有些無措,他瞧著我日漸瘦削的身形,是片刻的欲言又止。
再然後,他握住了我蔥白無力的手指。
“走?阿黎想走去哪裏?”
此時,他的視線滾燙,夾雜著一絲我看不懂的執念,“阿黎莫不是想家了?”
我掩著唇輕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是一抹孤苦的微笑。
“家?我沒有家了。”
帶我回府的這半年間,白蒔一直待我很好,甚至從未詢問過我的過往,仿佛我真的隻是一抹沒有來曆、不知過往的風。
但我知道,他也知道,風,是留不住的。
我早晚要離開,離別之事,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大抵是我堅決的態度惹怒了這個人,他忽然彎起唇角一笑,有些殘忍地說道,“可是阿黎,你要知道,我不準你走,你就永遠也走不了。”
這時候,我才恍然地記起來,白蒔並不是個好人。
他是個披著人皮的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終於在一片亂花迷人眼中,想起了與他的初見——
我忽然就記起了許許多多我先前從未注意過的細節。
從紫衣的那一聲聲‘夫人’中,從那日葬花又葬人的悲傷中,從眼前這人每一次溫柔含情的呼喚中。
至此,我才知道,原來我才是那個被蒙蔽了雙眼的愚人。
想通了其中關竅後,我猛地咳嗽了起來,一縷鮮紅順著我的嘴角流下來,落在我手中的絲絹上,也落在了白蒔那雙深邃的眼中。
在白蒔精心的照料下,這是我第一次咳血,但絕不是我最後一次咳血。
後來,我咳血的時間越來越多,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
半個月後,已經提不動泣血劍的我終於在他的口中聽到了我最想要聽到的回答。
他說,“我放你走。”
我的臉上終於不再麻木,我接受了他的好意,開始在他的陪伴下重拾劍法,每天按時喝藥、按量用膳,終於,在我和泣血又一次以微小的優勢勝過了他手中震顫著的長劍後,他笑著對我開了口。
“阿黎,你贏了。”
他的笑容裏有幾分苦澀,但我一概不想理會,我一心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這處令人傷心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我踩著霧氣彌漫的青石小路,悄悄地離開了白府。
彼時,我竟不知,我與他的這一別,竟是我深陷江湖旋渦的開始。
直到後來我泥足深陷,才終於知曉,這句‘你贏了’背後所掩藏著的潛台詞,竟不是我以為的‘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