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她漂亮嗎?"
老人搖頭著說:"如果他想看漂亮女人,就該去戲院,可是,雖然她自己的女兒是名角,受著人們的恭維,他卻從來不看戲。不是這個原因。"
"該不是他早就聽到桑娜的名聲,出於虛榮,就想占有她......"
老人再次否定:"她女兒的名聲不比桑娜小,也就是說,跟擁有名聲者靠近的人,是嗅不出名聲的香氣的。"
我回答不出。
"那是因為,"老人說,"他結婚以前愛戀過一個女人,跟桑娜長得極為相像!"
我簡直無法解釋這一切,更無法理解這一切。
"你以為是桑娜離開了他,他就憂鬱而死嗎?"老人說,"不!是因為他圓了自己的夢,再生活於世間,已經沒有多大價值了,死是他最好的歸宿!"
我頭暈目眩,頭腦裏響起一陣接一陣的轟鳴之聲。"圓了自己的夢......死是最好的歸宿......"
這是多麼可怕的讖言!
是啊,正如桑妮在留給我的信中說,易容的話哪怕對事實有一點點的改動,也會從根本上改變事物的性質。
桑妮是在警告我嗎?......
我呷了好幾口茶,強打精神,問起我關心的另一個問題:"你們那麼崇拜小小,她就住在上海,為什麼不去看她,而到這裏來守著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幻想?"
"誰說它不存在?它在我們心裏比什麼都重要。"
我知道冒犯了老人,連忙道歉。
"說起現在的小小,"老人的臉上呈現出痛苦的曲線,"她發福了,粗著脖子,腆著肚子,亮著嗓子,總之,變得庸俗不堪......請你不要提起現在的小小來,因為這會打碎我們的夢,讓我們覺得天天的守候是不值的......"
老人舉首望天,陷入深深的悵惘。
我所受到的強烈震撼,難以言說。
"那個死鬼,"老人自言自語地說,"到底是圓了自己的夢,還是破了自己的夢......誰知道呢......不知道......現在的桑娜怎樣了......"
桑娜保持了她的美麗和風韻,但是,她由一個純情的少女變成了一個陰毒的女人。
我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老人。我至今也弄不懂這樣做是否人道。
28
在一本暢銷書裏,我看到了一段關於時間的闡發:
......時間的實質是虛幻的。時間是創造出來的,實際上是智者創造出來的一種形式,用來駕馭大腦和身體功能意象。這種形式是防止物質腐蝕的有效措施,實質上是不存在的。思想獨立地存在於身體和大腦中。時間是物質的締造物。思想是沒有時間性的。它隻是物質的現時意念的體現,而不體現思想或精神,從而把你限定在第三國度和你們所說的"地球"這個小行星範圍內。我們力求你們實事求是地研究一下精神能量,而不是關於大腦的開發。
時間和數字聯係在一起。明確地說數字和時間都沒有深度。它們隻是作為保護措施被編排在現時精神程序中,使它們存在於時間和空間。實際上它們不是時間的功能而是大腦的一部分功能,把你們固定在三維世界的物質國度裏。你們所說的"數字"、"時間"和"空間"隻是大腦在第三國度裏所發揮的功能。這種現時的精神使你們成了時間和空間--用你們的話說,物質的現實世界--的囚徒,盡管幻想中的時間概念還要維持一段時間。
時間是物質性的,而且與數字緊密相連,因此,它為我們規定了曆史和現實的概念。但是,我不同意所謂的思想沒有時間性,事實上,思想是最能體現時間性的,即使不能把思想稱為物質,它也是物質世界的忠實的囚徒。如果我們願意走進千千萬萬人的內心,會有趣地發現--其實一點也不有趣--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把思想留給了曆史,甚至更多。而"曆史"是屬於祖先的領地,或者占有曆史、站在祖先的肩膀上而成為英雄,或者被曆史所淹沒而成為饑寒交迫的野鬼。
拋家別子奔赴塔希堤的那個畫家,成了英雄。
男同事的那個朋友,包括欺辱他的那個英國船長,成了野鬼。
大上海幾個懷舊的老人,成了鬧市中的野鬼。
我會成為什麼?
......
在這個廣大的世界裏,留給我的隻有客棧。退路也有。就像每一個冒險的人一樣,退路是留著的,隻要他們歎息一聲,對命運有認輸的表示,世界依然不會吝嗇被人舔過千百遍的盤子。有的人就是不認輸,比如去塔希堤的那個畫家,他從倫敦跑到巴黎去的時候,他妻子托人去找他,如果找到他就請他回來,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愛他,可是,他的回答卻是對尋覓者的譏笑,當尋覓者問他是否思戀妻子的時候,他隻有一個字:"不!""你離開了她,她怎樣生活呢?"尋覓者這樣說。對此,他有一個簡單的理由:我已經養了她十七年,她也應該學會自己養活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