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有什麼劇團,而是一幢富貴逼人的大酒樓!我站在酒樓前,透亮的牆壁照出了我寒傖的衣著。
易容沒有告訴過我她母親的住處,在什麼都講求龐大的大上海,我不可能像在成都梁家巷一樣,傻乎乎地向人詢問,何況上海土話我幾乎一個字也聽不懂。再說,我隻想看看那個劇團,企圖從別人的口裏了解一些相關的故事,並不太想與易容的母親當麵接觸。既然無法從桑娜的嘴裏獲悉真相,那個名叫小小的女人也不可能給予我更多。
我就在這個大廈周圍遊蕩,耳朵裏總是回旋著當年桑娜和小小唱戲和背台詞的聲音,眼睛裏總是看見她們穿著戲裝。嶄新的大廈剝離了它金碧輝煌的外殼,回複到那古色古色的容貌。
通過幾天的觀察,我發現酒樓對街上的樹蔭下,隻要天晴,每到下午兩三點鍾,就總有幾個老者在那裏下棋。幾個老者鶴發蒼顏,雖置身於繁華都市的中心,對車水馬龍的大街和喧騰的市聲卻不聞不問,專注於一張破舊的棋譜。我猜想他們或許知道那個湮沒了的戲樓以及與它有關的曆史。
這天,我圍到他們身邊,看他們下棋。遺憾的是,我的水平實在太臭,根本看不懂他們的套路,由於此,我無法與他們搭上腔。再說,雖隻兩個人走棋,旁邊卻圍了三個,他們都是緊閉雙唇,一言不發,真正的君子風範,即使我真的懂棋,也不能發言。最可氣的是,下罷三輪,他們必是將棋譜一卷,默默地離去,連一句道別話也沒有,更不要說相約的言語。"明朝有意抱琴來",這是李白的詩。幾個老者心靈的相通,已達到了這種至高的境界。
卻苦了我!
由於我常在附近一家小賣鋪買水,跟鋪子裏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夥計混熟了,有一天,我問那幾個下棋的老者都是些什麼人,他們的行為為什麼那麼古怪?
他笑道:"別小看他們呢,他們都是大上海的名人!"他說的是普通話,我能聽懂,為此我感謝他。
"名人?"我心裏有些發怵。不知怎麼,一說到名人,我就立刻想起作家,在這個世道,除了演藝圈的人,就算作家善於為自己造名。一想到作家,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去找張從武的經曆,並在潛意識裏對那幾個清高孤傲的老者害怕起來。
"他們是作家嗎?"我問道。
"作家?作家是什麼東西?"夥計一臉木然地反問我。
隻要不是作家就行了,我也沒必要給他解釋,隻是模糊地說:"作家不是東西,是人......"又道:"你說他們是名人,我可不信,他們天天到這裏來下棋,卻沒有一個人理他們。"
"你不知道,"夥計說,"這就是他們出名的地方。他們這樣做,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正是因為有人覺得他們行為古怪,才向派出所報告了。派出所暗中一調查,結果他們都是大大的良民!......"
他老是說不到點子上。天底下到處都是羅裏羅嗦的人,就跟我的這個故事一樣。
"這幾個老年人,"夥計繼續說,"都是第一流的戲迷!明白嗎,戲迷!你聽著是不是可笑?在當今社會,我隻聽說過歌迷、人迷、網吧迷,就沒聽說過戲迷!"他指著斜對麵的酒樓說:"那幢酒樓的前身是一家百貨商場,再前身是一個大倉庫,再前身據說就是一家戲樓,聽我父親說,那時候,隻要戲樓裏鑼聲鼓聲一響,就人山人海,一部分人是看戲,一部分人是看人,就像現在的追星族一樣......"
我希望他快一些接觸主題,問道:"那幾個老者......"
他手一揮,毫不客氣地打斷我:"聽我慢慢說嘛!當時,有兩個名角,紅遍了半個上海,一個叫什麼小小,一個叫桑娜(聽起來像個外國人的名字)。隻要有小小和桑娜的演出,那幾個老頭子必然去看!"
我心頭一震。
"也就是說,他們也說不上戲迷,而是人迷?"
夥計顯出不耐煩的樣子說:"誰知道呢。幾家電視台都采訪過他們,他們除了要求恢複昔日的戲樓之外,別的什麼話也不說。"
"有沒有恢複的可能?"
夥計嗤笑一聲道:"你該不與他們一樣生活在夢裏吧?人家大酒樓日進萬金,戲樓算老幾?誰去看?反正我是不會去,不要說賣票,就是擺上滿漢全席請我,還要給我發工資,我也不會去!幾個老頭子達不到要求,就天天來這裏下棋,還裝模作樣的不說一句話,好像要嚇倒誰似的。"
"其實,他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他們沒想嚇倒誰,而是......一種生活方式......"我不知道怎樣給那滿臉不屑的夥計解釋清楚,幹脆放棄了。
我決心找幾個老者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