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我從她平靜的口吻裏,聽出了陶醉。她一定回到了背台詞的年代,當演員的年代,回到了她美好的青春年華。
"我所說的更大的勇氣,"她說,"是沒有墜入物質世界之中。"
我的靈魂被她螫了一下。
"當時,我很為此而驕傲呢,"她補充說。
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同樣的輕重,我無法從中判斷哪一個詞才是表達感情的關鍵。
"易容告訴我,你離開上海不久,她爺爺就死去了,接著,她奶奶也死去了,這是真的嗎?"
"據我了解的情況,這是真的。"
我更加大膽地問道:"你選擇獨身,是不是為自己贖罪?"
"愛情可不是罪過。"
我用我的全部智慧來理解她的話,除了看出矛盾還是矛盾。我敢說,幾十年來,她的思維從來就沒有清晰過。
"你覺得這樣是值得的嗎?"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隻能這樣直捷了當。
"這應該問你自己,"她簡捷地說。
沉默。我在沉默中陷入絕境,而她卻像根本沒有上麵的談話一樣,顯得格外安祥。
"年輕人,"她終於說,"你到這裏來,不是來跟我辯論的吧?"
她那副形象,像大人抓住調皮小孩的把柄似的,笑笑地望著我。
"當然......我哪有資格跟你辯論,不過,那些事也是我感興趣的。"
"你最感興趣的是桑妮是否跟我在一起。"
"是這樣。"
"那麼我告訴你:沒有。"
我怎麼可能懷疑她呢?但我還是問了一句:"她一直沒有回來過嗎?"
"沒有,自從你把她召喚到重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想,她不會回來了,因為......因為她終結了自己的夢......你大可不必把她當成我的女兒,最聰明的辦法是把她當成我本人,也就是說,我終結了自己的夢,因此,我就不會在虛幻的世界裏遊移,而是昂首挺胸地走入物質世界之中,沐浴它帶給我們的光輝,享受它帶給我們的感官的歡樂。"
這耳熟能詳的言詞,我是在哪裏聽到過?
"虛幻的世界和物質的世界,當然有著必然的聯係,"她看著我說,"但它們是兩個極端。你在這頭,她在那頭,因此你找不到她,永遠也不可能找到她。"
"不,我一定能夠找到她!"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年輕人。我是說,當你找到她的時候,她早已不是你心目中的桑妮了。"
她的話像斧子一樣向我劈來。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我求救似地問道。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她說。
聯想到她慫恿易容把愛情的鳥蛋下到桑妮的巢裏並把桑妮趕走的事,我不得不說麵前的女人在華貴的端莊之下包藏著一顆冷酷無情的心。
"當然,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冷冷地、不客氣地說,"但是,如果不是因為你,就沒有這些麻煩了。"
她微微地笑了,"因為我?"
"如果你不讓易容去拆散了桑妮和另一個男人的關係,我就不會卷入其中了。"
"照你這麼說來,我就應該責怪易容的母親了?要不是她把我帶到她家去玩,怎麼可能認識易容的爺爺?"
"那是不一樣的!易容的母親是出於好意,而你,卻是懷著......"
我無法說出那個難聽的字眼。
她輕輕地舒一口氣,說:"有些事情,你還不能理解。但我是理解你的,請你相信這一點。你是一個不錯的人......正因為這一點,我要盡量為你著想,在結束這次談話之前,我要奉勸你一句:盡快結束這趟旅程。"
27
我住進了旅館。我反複回想桑娜說過的每一句話,始終把握不住中心,隻有最後的忠告像皮鼓一樣在腦子裏敲響。我覺得她並不是為我著想,而是含著威脅的成分。
在沒有明確的結論之前,我是不會屈服的。
翌日淩晨,我搭上了開往上海的列車。
對我而言,上海是個陌生的城市,我對它的認識,僅僅限於舊式的幾本小說、電影和易容關於那一段生活的敘述。但是,我的目標是明確的。
我直接奔赴易容的母親和桑娜曾經工作過的劇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