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需要把桑妮的臥室整理好。打開所有的燈,這間十五平米的臥室如陽光下的金色海灘,地板上和牆壁上纖塵不染,這是我早已知道的,自從跟易容共同經曆那個雨夜之後,桑妮的靈魂重新回到我的身邊,重新占據了我的整個身心,我又恢複了天天打掃她屋子的習慣,此時,我不過想在地上再發現她幾縷發絲。我蹲下來,一寸一寸地仔細察看,除了嗅到她美麗的足掌留下的溫香,沒有發絲的蹤影。我把藏在電視櫃下的那個銅匣子取出來,再拿出裏麵的那封信,我已經能準確無誤地背誦信上的內容,但還是細心地打開來,逐字逐句地念了兩遍。一個真實的、有血有肉有情感的桑妮,站到了我的麵前。我在這幻影中尋求滿足,並從心理上縮短與她的距離。
我為桑妮鋪好床,並為她蓋好被子,戀戀不舍地退了出來。
第二件事情,我應該給父母寫封信。為了表示我對父母的尊敬,我當然不能用電腦寫信,隻能拿起久違的鋼筆。由於久不寫字,許多字都不會寫了,因此寫得極慢。好在給兩個老人寫信的過程中,使我淒惶的心境明朗了,猶疑的決心堅定了。當我把信封好之後,一看牆上的鍾,已是淩晨一點。
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呢?
仔細想了想,終於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便啟開電腦,打開"日記"文件。對我的人生而言,這是一個重大的時刻,我必須把它記下來。
剛剛寫下日期,我就感到身後似乎有人!我暗自笑了笑。這樣的情形,已經不止一次出現過,每當我夜深人靜獨坐書房的時候,總會產生這樣的幻覺,不知有多少次,我都轉過身去,希望一眼就看到桑妮,正含著嬌羞的笑顏默默地注視著我,自然,每一次都失望,並加深了我的孤獨,因此,以後再出現這樣的幻覺,我就不會傻乎乎地轉過頭去了。
真是難以下手。如果要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清楚,將是一篇很長的日記,說不定寫幾天幾夜也寫不完。經過一番思考之後,我隻是簡略地寫下了一句話:
明天出發,尋找桑妮。
敲出這幾個字,用盡了我平生的力氣。
"從此,就是一個背井離鄉的人了......"
自從跟桑妮結緣之後,許多場合,我都想起這一句話。這是我二十歲的時候讀過的一首詩的第一句,寫這首詩的人,是一個真正的詩人,他像不顧一切奔赴塔希堤的那個畫家一樣,離開故土,帶著窮困和滿身的疲憊,四處奔走。他也是在尋找故鄉,與他血脈相連的真正的故鄉!
此刻,我不僅理解了那些不可思議的人物,而且發現,我的精神與他們融為一體了。
正在我為自己感動的時候,突然感到後頸有一股熱熱的氣流!這奇異得令人恐怖的感覺,使我慢慢地,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我依然沒有回過頭去,細心體察那種感覺,以考證它的真實性。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當你一用心思的時候,它就消失了。
我又暗暗的笑了一下。
然而,我的笑還沒湮滅,就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大叫。
"白天,你好。"
我就是聽到這聲問候發出大叫的。
"是我,白天,真是對不起。"
我想去看看身後說話的到底是什麼人,可脖子僵硬得就像幹漿的水泥柱子。
一雙手抱住了我的脖子。
這個不速之客要掐死我了,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想看看這是一雙什麼樣的手,我想反抗,可眼睛發直,四肢不能動彈。
"白天,可憐的白天......"
身後的人哽咽著說。
這時候,我才聽出說話的是一個女人。
她抱住我脖子的手一點也沒有用力,而是近乎輕柔的愛撫。
恐懼消除了,我凝固不動的血液重新在身體裏喧嘩起來。
與此同時,一種強烈的地震在我體內發生:桑妮,難道是桑妮嗎?
事實上,並不是桑妮,而是易容!
我不得不再次中斷故事加以說明,我所寫的,並非小說,原因是我不會寫小說,因此,我所有的敘述決不是故弄玄虛。簡捷地說,我厭惡一般作家小說中的故弄玄虛,他們表現得那麼拙劣,一眼就讓人看穿了他們淺薄的智慧和貧乏的想象力。我知道自己的智慧遠不及平凡的作家,因此我寧願直捷了當地說老實話。此時,易容摟著我的脖子,熱淚長淌。
"莫名其妙,"我羞憤交加,大聲喝斥,"你是什麼時候學會翻門入室的?"
她向我講述了闖進我屋子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