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2 / 3)

我畢竟是他們惟一的兒子啊......

已經決定要做的事,我就不打算更改。我已經不年輕了,三十歲的男人,稍一猶豫,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步入垂暮。在我采取行動之前,我打算回家看一眼父母親。

正如我所料,他們早已知道我在一家效益不錯的企業上班,而且幹得也不錯,因此對我還算客氣,至少,母親沒有提防我偷走她的東西。我打算坐十來分鍾就離開的,萬萬沒想到母親還留我吃飯。

"你如果有時間,就吃了飯再走吧,"母親說。她依然昂著頭,眼睛斜斜地看著我。由於她的濃厚的頭發在頭頂上高高地挽成了一個髻,好像不勝重負,因此脖子和脊背都有輕微的搖晃。

父親坐在母親的旁邊。他的個子本來就比母親矮了一個頭,坐的凳子又低了近乎半米,因此,他就像綣縮在母親身旁的一個嬰兒,甚至是一條寵物。為了提防自己的感情在未經暗示和允許的情況下泄漏出來,他深深地皺著眉頭,嘬著厚實幹裂的嘴,使他的臉上尤其是眼睛周圍布滿了皺紋,無法看清他的真實表情和真實情感。但是,他的眼睛是看著我的,這一點確定不疑。

這是周末,而且是傍晚,母親問我是否有時間,顯然是為了跟我拉開距離。不過,我已經沒有權利計較這一點,她能夠留我吃飯,已經是對的恩賜了。

"沒關係,"我說,"我有時間。"

我本來想說,我回家來,就是看望你們的,當然有時間。但是,用這樣的話來表達感情,對我而言,已經過分了,真是說不出口。

母親卻久久地不發話。父親的眉頭皺得更緊,看不到他的眼睛,隻能看到毛發稀疏的眉骨。

過了許久,母親終於說:"你那一家子來嗎?"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你是說......"

母親的身子沒有動,可是,她高高的發髻卻厲害地顫抖著,證明有一種情緒折磨得她心裏很不平靜。父親睜開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臉上泛起紅潮。

母親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憤怒,靜脈血管簇擁在她的脖子上,使脖子變得越來越硬。她的臉很長,由於梳著那樣的頭發,因而顯得更長,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凶相。"你的那一家子,"她咬牙切齒地說,"就大得撐破了天,連你的父母親也不認嗎?我看她除了奶子大,屁股大,還有哪裏大?哼,還有哪裏大?心大!她想把我的兒子據為己有,藏在她的胯下不讓他出來,她有本事,就把他裝進肚子裏去!可惡的女人......她不知道兒子是我從肚子裏生出來的,是我把他養大的!杜鵑要搶奪人家的位置,也知道在人家的窩裏生下一隻蛋,她幹了什麼?連蛋也沒生!哼,可惡的女人!"

母親說這些的時候,一直沒有看我,而是仰頭望天。

話一結束,她就呼呼喘氣。她痛苦的表情,證明她已承認在與她想象中那個女人的戰鬥中,自己失敗了。

我知道她說的是桑妮。他們至今還不知道我跟桑妮早已離婚。

父母並不是不要我,而是站在失敗者的地位上,出於自尊的緣故,隻能這樣待我。

"媽媽,"我聲音顫抖地說,"如果你是罵的桑妮,就冤枉她了。"

母親逼視著我。

"我們早已離婚了。"

父親情不自禁地從矮凳上蹦了起來。可是,母親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她那種嚴肅凜然的姿態,使父親的動作顯得滑稽可笑。見母親如此,父親又坐了下去,比先前蜷縮得更深。

母親把那種姿態一直保持了五分鍾,或許更長;在我看來,比一個冬天還長。在我和父親的神經都快崩潰了的時候,她終於發話了:

"多買些菜回來。不要忘了買肥腸,要生的,我親手來做!"

她這是對父親說的話。肥腸是我曾經最喜歡吃的食品,尤其是母親親手做的肥腸,總讓我食欲大增。母親以這種方式,來慶賀兒子的複歸。

在整個做飯的過程中,母親顯得格外莊嚴。她既不說話,也不笑。她隻是以少有的麻利,來傳達自己熱烈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