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終於說話了:"桑妮真是這麼說的?"
"我為什麼要騙你?"
"好吧,我們走吧,"她急促地說。
我本來還要問她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就是那些繃帶。我必須弄清楚它們的來曆和用途,必須弄清楚那裏麵是否有一根曾經包紮過我的大腿,但是,眼見江水洶洶而上,就默默地同意了易容的提議。
以往都是這樣,我先下去,再把易容接下來。我下到底部的時候,水已淹沒到膝蓋以上。而且,我明顯地感覺到江水迅速上漲的趨勢。
可是,易容卻端坐不動!
"快呀,"我喊道。夜色已深,來此遊玩的人早已歸巢,整個濱江公園,隻有江水是最活躍的精靈,因此我的聲音很大,可是,剛一出口,就被渾濁的流水帶到了渺茫的天際。
易容根本不理我,背向著我,望著大江的腹部。
我突然感到事情不妙,又摳住石縫,向上爬去。由於鞋子和褲子都被水濕透了,剛爬上一步,又滑了下來。為了不讓易容看出我的緊張,並因此做出我意想不到的舉動,我做出從容的樣子,再一次向上爬去。
直到抓住了她的肩膀,我才放下心來。
"水越漲越高了,我們走吧。"
"讓我再坐一會兒。"她出奇的冷靜,使我的緊張顯得十分卑微。
"這很危險!"
她看著我,嫣然一笑。這是她今晚上第一次笑。"人如果永遠生活在沒有危險的地方,就沒有意思了。"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輕鬆快活,使我懷疑不久前我們還進行了一場嚴肅而沒有結果的談話。
我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情,也挨著她坐了下來。
"你不怕我模仿桑妮了?"她問道。
話音剛落,不遠的天邊穿出一道刺目的閃電,像一直躲藏起來的敵人終於向他的對手發起了突然襲擊。閃電破天而降,像一條遭受火刑的巨龍,在江麵上痛苦地扭動著身子,直到沉悶的雷聲響起,把它的身體撕裂成碎片,才恢複了江麵的黑暗。
易容笑起來。開始隻不過是有笑的動作,緊接著,笑聲炸開,像閃電一樣,毫無防備,變成了歇斯底裏的狂笑。
"你瘋了啊!"我大聲喝斥,其實不是對她的憤怒,而是為自己壯膽。
易容的狂笑被接二連三的悶雷鞭打著,驅趕到大江的深處。
我凶狠地打了她幾個耳光,又使勁掐她的人中和虎口,可是,依然止不住她的笑聲。
恐懼!銀光四射的閃電挾裹著恐懼,將我緊緊地纏住。我清楚地知道,這裏有兩個人,而其中一個瘋了,因此,就變成了一個人和威脅著他的魔鬼。
大雨傾盤而下。這是我第一次在江邊(此時此刻,準確地說,我是在江水裏)遭遇這麼猛烈的大雨,這些雷爺的士兵,忠實地執行著主人的命令,使出全部的威力擊打著江麵。雨水和陸地是異類,他們可以相互包容,可是,雨水和江水是同類,同類相殘,既慘裂,又凶狠,巨大的吼聲,模糊而渺茫。公園裏的燈光,不知是被雷劈滅了,還是因為溫度突變而使燈泡炸裂了,四周見不到一絲光影!我隻感覺到,水悄悄地爬了上來,很快就會淹沒了整塊石頭。這是我現實的處境,也是最終的前途!
求生的欲望加深了我悲哀的深度。
易容是否還在笑,我已經不顧忌了。我一把將她抱起,朝著岸邊的方向猛地跳了下去。
22
無盡的江水。
我的耳朵裏隻響起短促的聲音,就和易容一同沉了下去。
在那一時刻,我的意識清醒得腦子發痛。我揮舞著四肢。我的眼睛睜得很圓,可是,隻感到瞳孔被擊打著,被渾濁的江水腐蝕著,卻什麼也看不見。我相信再往前遊動幾米,就可以在布滿鵝卵石的江岸站立起來。可是,易容死死地箍住我的脖子,憋得我喘不上氣來。她的頭發像蟑魚的爪子,鋪天蓋地地蒙住我的整個臉部。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必然被憋死,她也隻能跟我同歸於盡。我使勁掰她的手,可她的手像鐵鉗一般。我隻好一拳打在她的頭上。水裏發出一聲怪響,她的手鬆開了。我張嘴吸氣的時候,水猛地灌進我的喉嚨,越是這樣,我越要吸氣,水就灌得越多。我隻感到自己快死了。求生的本能,支配著我的行動,我猛地一蹬,終於竄出了水麵。
我趕緊吸兩口氣,又迅速鑽進水裏。易容已不見蹤影。
根據水流的方向,我知道她應該往哪裏漂去。數米之外,我終於抓住了她的手。一碰到異物,她的手就胡亂揮動,又差一點箍住了我的脖子。我向旁邊一閃,躲過了她,挽住她的幾根發絲,憋足最後一口氣,向水麵穿刺。
水天相接,茫茫蒼蒼。當我背著易容,艱難地爬上那段搖搖欲墜的木樓梯,將她放在石麵鋪成的濱河路時,渾身已沒有一絲絲兒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