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來到這個工地一周以後。在工地上,雖然吃穿不愁了,但感到很無聊,晚上看到有的工人聚在一起耍錢,我心裏也癢癢的。可二舅就是一分錢都不給我,又沒到月底,沒發工資,咋辦?這時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天夜裏趁工人們都睡熟了,我就偷偷溜進一個工棚去偷工人的錢。哪知,我的手剛摸進民工的衣袋,有個民工起來小解,那民工大叫,抓小偷!一下,民工都起來了,那個被偷的民工上來就揪住了我,接下來,民工們對我拳打腳踢。打罵聲驚醒了離工棚不遠的二舅,他過來吼住了民工。
到了二舅的工棚裏,二舅檢查了一下我的身子,看看除了幾處青紫以外,也沒啥大傷。我埋怨二舅說,你咋不幫我打呢?二舅說,工人們最恨小偷了,打你不是應該的?你記住,你以後做啥丟人的事,我都不會幫你的。
挨打後,我不好意思再和那些工人在一個工地幹活了。二舅說,也好,正好我最近也要出去一趟。你到我一個同學的工地去看倉庫吧,那活輕,可責任大,特別是你要手腳幹淨。
第二天我在二舅的帶領下去了他同學的工地,到底是老同學,人家很客氣,把我安排到倉庫,還給我準備了全套新的鋪蓋。
我接受以往的教訓,在倉庫漸漸安心下來,加上二舅同學三天兩頭還帶酒帶菜來看我,慢慢我也就把倉庫當家了。
一個月後,二舅同學告訴我,他們總經理要來視察,要我把倉庫整理好點,我認真地把倉庫整理了一遍。說實話,我現在對它還真有點感情了呢。
第二天一早,就有幾輛高級轎車開到了工地。第一輛奧迪車門打開,一個穿黑色西裝的老總下來,我仔細一看:那不是二舅嗎?二舅不是說他出差去了嗎?他玩的啥名堂?
二舅同學恭恭敬敬地把二舅迎下車,立刻就把我推到車前,說,老總,李明這個月在這幹得很好,我看可以按你的計劃發展下去了。我疑惑地望望二舅,問,這是咋回事?
二舅笑著說,都是我安排的。我要幫你,我沒忘你爹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對我的幫助。但我知道你的情況,幫你不是用錢,要錢,我就是給你個十萬八萬的也不難,但你不會做人,再多的錢對你也沒用,我要讓你通過勞動改造先做人。現在你就從這個倉庫主任做起。
二舅笑著問我,現在你還想走嗎?我說,我還想走,而且你還得給我點錢。二舅驚訝地望著我說,你?我說,我現在在這安頓下來了,我想去精神病院看看我媽。二舅聽了,狠狠地點點頭,說,好,好,我和你一塊去。
炮手和黃橋燒餅
張新民
張軍和李衛是最好的戰友,他倆都是無後坐力炮的炮手。
張軍出生在江蘇泰興黃橋鎮,黃橋鎮家家都會做燒餅。小時候媽媽給他講了黃橋燒餅的故事。媽媽說,早先,黃橋燒餅並不是家家都會做,鎮上隻有劉家、王家會做,他們的手藝都是清朝時的老祖宗傳下來的。
隻是到了那年,新四軍東進,開辟抗日根據地,在黃橋這裏打下一仗,仗打得非常激烈,新四軍日夜堅持戰鬥,有時幾天吃不上一頓飯。黃橋的老百姓看到這種情景非常焦急,就想出一個辦法——用燒餅慰勞新四軍。於是就請劉家、王家人指導,全鎮的人日夜趕做,一下就做了幾百筐燒餅。新四軍吃了這種燒餅,渾身增添了力量,打仗打得非常起勁,最後,終於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張軍媽媽從那以後,就學會了做黃橋燒餅,並且越做越好。媽媽做的燒餅酥脆焦黃,特別是外殼上的那層密密麻麻的芝麻,吃到口裏香噴噴的,別提多好吃了!張軍就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媽媽做的燒餅更好吃的食物了。
爹送張軍參軍那年,張軍才十七歲。爹說,當年粟司令帶部隊打黃橋時,也才三十三歲,好兒男就應報效祖國,這樣,張軍就應召來到了祖國的南疆。
在連隊訓練時,張軍和李衛在一個排,李衛參軍比他早一年,他常手把手地教張軍如何用立姿、跪姿發射無後坐力炮。張軍知道李衛是個孤兒,每次在分給大家媽媽寄來的黃橋燒餅時,就多分些給李衛。李衛和張軍一樣非常喜歡吃這種燒餅。
訓練結束後不久,部隊就開赴了前線,為了避免家人擔心,他們的通信方式也作了改變,所有的信件隻能寄到團的留守處。
戰場上,戰鬥的殘酷遠超過了張軍的想象,在第一次攻打203高地的戰鬥中,張軍親眼見到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下。作為一名炮手,他和李衛一次次滿懷悲憤準確發射炮彈,摧毀了敵人的一個個碉堡,為部隊前進開辟道路。
在攻上203高地後,戰士們歡呼勝利。這時後勤部門冒著敵軍的炮火送來了食品,張軍驚喜地發現,食品中除了壓縮餅幹和罐頭外竟還有金黃金黃的黃橋燒餅。後勤人員告訴張軍說,這是一位名叫張軍的江蘇籍戰士的媽媽寄來的,她不知道兒子現在連隊的番號,就寄了整整十箱精包裝的黃橋燒餅到團裏來了。團部要求分給每個連一箱。這個後勤人員並不知道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就是張軍。
張軍滿含熱淚領到了一塊燒餅,李衛也領到了一塊,李衛把燒餅拿到鼻子下使勁聞了聞,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有媽媽真好!
就在這時,軍號又響了,要他們繼續攻打前麵的258高地。258高地崖陡山高,部隊衝鋒幾次都被敵人的火力給壓下來了。張軍和李衛快步衝到崖下,他們用跪姿發射了幾發炮彈,由於角度不對,都沒有打中敵人的火力點。看到衝鋒的戰士一排排倒下,李衛大喊一聲,突然站立,肩扛無後坐力炮,迅速發一個點射,一聲巨響,敵人的一個火力點被摧毀了,但同時,敵人另一個火力點的子彈也像馬蜂一樣射中了他的身軀。李衛搖晃了一下,轟然倒地。張軍大叫一聲,李衛迅速站立起來,連發兩發炮彈,將敵人餘下的兩個火力點都給炸毀了。
勝利後,打掃戰場,張軍在李衛的被鮮血染紅的衣袋裏掏出了那快黃橋燒餅,李衛沒來得及吃它。
二十天後,部隊凱旋,張軍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媽媽寄一箱黃橋燒餅到部隊。
張軍在媽媽寄來的黃橋燒餅中挑了一籃最好的供到李衛的墓前。
杭州路10號
於德北
我講一個我的故事。
今年的夏天對我來說很重要。
隨著待業天數的不斷增加,我愈發相信百無聊賴也是一種合理的生活方式。這當然是從前。很多故事都發生在從前,但未必從前的故事都可以改變一個人。我是人。我母親給我講的故事無法訴諸數字,我依舊一天到晚吊兒郎當。
所以,我說改變一個人不容易。
夏初那個中午,我從一場棋戰中掙脫出來,不免有些乏味。吃飯的時候,我忽然想出這樣一種遊戲:閉上眼睛在心裏描繪自己所要尋找的女孩的模樣,然後,把她當作自己的上帝,向她訴說自己的苦悶。這一定很有趣。
我激動。
名字怎麼辦?信怎麼寄?
我瀟灑地聳聳肩,洋腔洋味地說:“都隨便。”
烏——拉——!
萬歲!這遊戲。
我找了一張白紙,在上邊一本正經地寫了“雪雪,我的上帝”幾個字。這是發向天國的一封信。我頗為動情地向她訴說我的一切,其中包括所謂的愛情經曆(實際上是對鄰家女孩兒的單相思),包括待業始末,包括失去雙腿雙手的痛苦(這是撒謊!)。
杭州路10號袁小雪。
“有沒有杭州路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說。我說過,這是遊戲,是一封類似鄉下爺爺收的信。
信寄出去了。
我很快便把它忘卻。
生活中竟有這麼巧的事,巧得讓人害怕。
幾天之後,我正躺在床上看書,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驚起。我打開門,郵遞員的手正好觸到我的鼻子上。
“信。”
“我的?”我不相信是因為從來沒有人給我寫信。
杭州路10號。
我驚坐在沙發上。仿佛有無數隻小手在信封裏搗鬼,我好半天才把它拆開。字很清麗,一看就是女孩子。信很短:謝謝您信任我,向我訴說您的痛苦。我不是上帝,但我理解您。別放棄信念,給生活以時間。您的朋友雪雪。
人都有良心。我也有良心。從這封信可以知道袁小雪是個善良的女孩子,欺騙善良無疑是犯罪。我不回信不能回信不敢回信。
這裏邊有一種崇敬。
我認為這件事會過去。隻要我閉口不言。
但是,從那封信開始,我每個月初都能收到一封袁小雪的信。信都很短,執著、感人。她還寄兩本書給我:《張海迪的事故》《生命的詩篇》。
我漸漸自省。
袁小雪,你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呀?!
我漸漸不安。
四個月過去了,你知道我無法再忍受這種折磨。我決定去看袁小雪,也算負荊請罪。告訴她我是個小混蛋,不值得她這樣為我牽腸掛肚。我想知道袁小雪是大姐姐小妹妹還是阿姨老大娘。我必須親自去,不然的話我不可能再平靜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