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就和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雞籠裏的雞跳上窗台扯長脖子咯咯咯地叫。
喝完最後一杯酒的時候他說校長我那……校長說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來要辭職書的,你以為我交到上麵去了辦了你的手續?其實你交辭職書剛出門我就用它擦了桌子。校長說我還是那句話:先生先生先苦後生苦了自己才能出息了學生。校長說我知道你這一輩子別的不行但能當個不差的教書先生。
他就趔趔趄趄出了校長的門。他就看見有背著書包的孩子跳躍著出現在對麵的山脊。他就聽見早晨的空氣裏傳來孩子脆生生的歌聲。小嘛小兒郎呀背著那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隻怕那先生罵我懶呐沒有學問我無臉見爹娘啷哩個啷哩個啷個哩個啷……
那一刻他的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他一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就幹脆讓它流了個痛痛快快。
雪 牆
魏永貴
99號樓旁邊的供暖鍋爐在天空第一次飄雪花的時候轟隆啟動了。於是開始了從早晨四點半到晚上九點半呼呼啦啦的嚎叫。隔一兩天還有一輛卡車碾過樓側的地麵,“轟隆隆”向鍋爐房傾倒黑煤。於是粗大的煙囪冒出的黑煙和著呼呼啦啦的吼叫,隨西北風劈頭蓋臉向99號樓壓來。
供暖幾天後的一個晚上,99號樓的二十幾家屋門被人一一敲響了。從防盜門中間的貓眼向外看去,這是一個戴眼鏡、露著七分微笑三分乞求的中年人。他自稱是新搬來的101,有要事要商量。人們莫名其妙又很不情願地打開門,得到的是同一個請求:在一張狀紙上簽名。
101起草了一份狀詞,向法院起訴供熱公司這家供暖鍋爐房噪音過大,影響居民正常的生活,要求賠償損失並改造鍋爐減少噪音。
大家猶豫了,覺得101是小題大做。大家都說忍一忍吧,你是初來乍到,習慣了就好。我們都住了多少年了。
101聽了人們的勸說並不服氣。101說我測試過這鍋爐聲,分貝太高,屬於噪音,我們已經受到了侵害。我幾次打電話到供熱公司,他們置之不理態度蠻橫,讓我到法院告去,我們當然應該維護合法權益。
麵對101的理論,99號樓的戶主們在嗬欠聲中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好吧好吧你就作為咱們99號樓的代表告吧告吧。
兩天後正趕上一場大雪。天寒地凍,99號樓的暖氣打擺子一樣忽冷忽熱起來。隨後的一個星期天,暖氣片幹脆生冷冰涼。99號樓有人打電話到供熱公司詢問究竟,電話那邊說:去問你們同樓的101吧。
99號樓的居民們聽出了弦外之音,於是紛紛去敲101的門。101聽罷歉意地一笑說對不起諸位,但是錯的不是我們。101說供熱公司竟然以這種方式報複真是豈有此理,咱們更不能讓步,這場官司非打不可!
第二天暖氣還是不熱,101室的天花板便“叮叮咚咚”一直響個不停。
101敲開了201的門。201賠著笑臉說不好意思,屋子實在太冷隻好跺腳取暖,再注意點兒就是。等101走回自己的屋子,天花板上的跺腳聲一陣更緊似一陣。晚上,101匆匆出門走了,半夜回來的時候踩在門前的啤酒瓶子上重重摔了一跤。天一亮,99號樓的居民看見101抱著一摞紙一瘸一拐地走了。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99號樓的居民們忽然感覺久違的暖氣又回來了,而且似乎比先前還熱,那鍋爐的聲音比以前弱了一半。更讓99號樓的居民們驚奇的是,當天晚上從本市電視台“熱點透視”節目裏看見了101的形象。101理直氣壯地站在法庭原告席上慷慨陳詞,曆數供熱公司對99號樓居民的噪音汙染、對居民合法權益的侵害。
99號樓的居民們在暖暖的屋子裏收看電視節目,興奮難抑,紛紛拿出酒來慶賀。
當夜,家家戶戶的防盜門又被101一一敲開。
101這一次是來分送供熱公司的賠償費,每戶50元。
101瘸著腿出了一個又一個屋門,最後來到了201戶。
201的主人紅著臉說:兄弟,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101說:沒什麼,跺跺腳其實沒什麼,那幾天凍得受不了,我也是直跺腳。
201說:我知道是誰在你家門前放啤酒瓶倒臭垃圾,實在太缺德了。
101說:沒什麼,都過去了,你就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