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麗沙挺直身子站在溝渠裏,她環顧四周,在炙人的熱浪中側耳細聽。看不到什麼人。空曠的土地上熱氣逼人,這片土地向遠處延伸,似乎沒有盡頭。伯勞鳥的尖叫聲在空中回蕩。她把寬大的黑褲子口袋裏的物件全部倒空,並取出一些東西。她知道自己分娩期已近,早就張羅好這些東西:纏在一塊紙板上的兩股長線,一把生鏽的刀片,幾件顏色不同的衣服,還有破布、鹽和檸檬幹。這些東西,她是在農場的垃圾桶裏找到的。她準備把檸檬汁榨到嬰兒的眼睛裏,用鹽擦孩子的身體。她把襯褲一直褪到腰部下麵,將嬰兒的褲子折好放在一塊大岩石下麵,在地上鋪好破布,把纏在紙板上的線解開,並把檸檬切成兩片。
她不想蹲下身去,忽聽到後麵有走動聲。原來是一隻狼狗!她撿起一塊石頭向它扔去。那隻狗吃了一驚逃開了,但沒有離開。它等著,潤濕的鼻子嗅呀嗅的。古麗沙緊張極了,要是她現在生孩子,昏了過去,那隻狼狗就會把孩子活活咬成一塊塊的!她還記得那位庫爾德姑娘菲麗絲。菲麗絲也像她一樣在溝渠裏分娩,她把孩子抱到身邊後,竟昏了過去。
她醒來時向四周一瞧——孩子不見了。她到處找尋……最後,在遠處一株矮樹下,她發現孩子已被一隻狼狗咬得支離破碎!古麗沙又向那隻狼狗看了一眼,瞪著眼仔細打量。狼狗在她的目光下退了幾步,但還是盯住她。眼睛射出異樣的光芒……
“莎弗侖,”她叫,“莎弗侖。”她不懂自己怎麼會喊起遠在約一千英尺以外的女兒來:“快來揍它!你這隻該死的惡狗!”
那隻狗勉強退後三十英尺左右,又停下身來蹲著,眼睛閃著藍幽幽的光,伺機而動。這時古麗沙肚子又痛了起來,這是最厲害的一次陣痛。她裸著膝蓋蹲下來,兩手撐住地麵,呻吟起來。她脖子上靜脈粗得像手指一般,顫動著。疼痛一陣接一陣襲來,一次比一次痛得厲害。突然湧出一股熱血……她的臉露出驚駭的神情。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垮了下來。
“法爾霍,莊稼漢,”監工說,“跑去瞧瞧那個女人……她也許會送命的。”
法爾霍·烏紮依爾朝妻子在苦苦掙紮的那個溝渠望去,搖搖頭,恨恨地罵了幾聲,繼續幹活。他怒火中燒,怨恨自己的妻子。額上冷汗直冒,汗水從他濃眉下一滴滴淌下來。
“瞧那邊,小子,”監工又說,“跑去看一看那女人怎麼樣了。”
法爾霍·烏紮依爾把鋤頭扔在一邊,往那邊跑去。真想一腳接一腳地踢她……這個不中用的女人搗他的鬼,他真受不了。他在溝渠邊停住腳,睜大眼睛向下瞧。古麗沙倒在地上的小路旁。在沾滿鮮血的一塊破布上,渾身上下一片紫紅色的嬰兒在伸手伸腳地扭動。一隻狼狗正撲在嬰兒身上。他霍地跳下溝渠。狼舐著血淋淋的嘴,三腳兩步逃開了。法爾霍·烏紮依爾把圍在嬰兒臉上的綠翅蒼蠅趕走。嬰兒閉著眼睛,手腳還在扭動。法爾霍·烏紮依爾打開布來,原來是一個男孩子!男孩子!法爾霍一下子變了。他仰望天空,嚴峻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抱起嬰兒,從地上撿起血跡斑斑的破布。
“我的兒子!”他大叫一聲。他樂得幾乎瘋了。養了四個女孩後,居然來了一個男孩!古麗沙感到丈夫就在身邊,張開眼來。她不顧自己的身體,掙紮著想站起來。
“這回你挺不錯。”法爾霍·烏紮依爾說。
“挺不錯的,女人!”他抱著嬰兒從溝渠裏一躍而出。監工看到他穿過紅棕色幹裂的土壤跑來。
“那邊……那邊……”他說,“法爾霍向這邊走來了!”大夥兒都停止幹活。農場工人們倚著鋤頭,目不轉睛地瞅著。
法爾霍氣喘籲籲地走了過來,大聲喊道:“我的兒子!我有一個兒子了!”
他把嬰兒緊緊抱在胸前,嬰兒裹在一塊帶血的破布裏,渾身還是紫紅色的。
“嗨,你得小心,莊稼漢,”監工說,“當心,莊稼漢!別抱得這麼緊,你會把他悶死的……現在你回農場去吧。告訴廚師,是我派你來叫他給你些油和糖漿,讓女人吃一些吧。走吧!”法爾霍·烏紮依爾不再感到疲倦了,炎熱他也不在乎。現在他年輕得像二十歲的小夥子,身上輕捷得像小鳥似的。他向農場的小泥屋走去,茅屋頂在他的眼前隱隱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