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進到東屋時,爺爺不在,奶奶正側身躺著。看他進屋就坐起來,說:我說喜鵲叫呢,我大孫子回來啦!喲——我的乖重孫,來!讓太奶奶瞧瞧,又高了!我孫媳婦咋沒回來?奶奶雖說身體不舒服,口齒照樣利落,聲音依舊清脆,思維還是靈敏,一下子就問到了點子上。大致一頓,忘了每年都是四口人一起回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離婚的念頭,想著怎麼離,現在住的房子怎麼分法,他盤算著:如果辛梅不要這房子,他就把手裏的10萬塊私房錢拿出來給她,雖說那是給兒子將來準備的,但該動時還得動。如果辛梅要這房子,總要退給他錢的,畢竟這房產是他們倆的,他不是富翁,玩不起饋贈那種遊戲,到時還是要釘是釘鉚是鉚的。還有家裏的那些物件……想想都頭疼,一樁婚姻推倒了,為什麼總是要弄得人仰馬翻,遍地遺骸?結果,在家人麵前倒把這個重要環節給忘了。爹媽沒問,那是沒尋到時機,一會兒也會來刨根兒的。好,編吧!大致說:辛梅她媽血栓犯了,這兩天走不開。她讓我給你和我爺帶好,她還給你買了個大紅的馬甲,說過年穿著喜氣。說完這話,大致有點後悔,馬甲辛梅確實買了,在她房子的事東窗事發前買的,她還特意拿出來在他麵前左比右比的顯擺,問他:好不好看?豔不豔?咱奶能不能喜歡?我這個做孫媳婦的還不賴吧?其實大致知道,辛梅最在乎的是她最後的一問。現在,東西又多又亂都塞在車的後備箱裏,臨來時還跟辛梅沒鼻子沒臉地慪氣,如果是他,就是想給也扯回去了,氣兒上來有可能用剪子剪了。年貨都是兒子倒騰上車的,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大致去車裏翻,馬甲還真在,看來辛梅挺大度的。
一家人在屋子裏說話,外屋傳來悉悉索索地聲響。大致起身到外麵,是爺爺。此時,他正從敞著口的塑料袋裏往外拿東西。大致叫了聲:爺!爺爺答應一聲,問:啥時回來的?手卻沒停下來,大致湊過去看,是兩隻燒雞的大腿。一隻的肉已被撕得一條兒條兒的,另一隻還完好地擺在那。爺爺接著說:前院老徐家小子結婚,請我去坐席,我給你奶帶點吃的,她這兩天鬧不舒坦,不愛吃飯,一會蒸蒸給她吃!爺爺還是那樣,分分鍾鍾地惦記著奶奶。這讓大致覺得磁實、親切,任誰也做不到像爺爺和奶奶這樣的。在大致的印象裏,奶奶也是時刻把爺爺看成最重要的人。記得奶奶從小就給他們立過的一些規矩:你爺要不上桌,你們誰也別動一筷子,有好吃的,可以不給我,但必須給你爺爺留……你爺說辦的事,一定要辦……你爺決定的事一定不能改半分……這是奶奶對爺爺的好,絕對霸道,不講半分麵子,在裏不在表,這和爺爺對奶奶的好大不相同。
而辛梅恰恰看到的是爺爺對奶奶的好。
記得辛梅第一次回鄉下時,正好是中秋節,全家人都回來了。那次,他和姐姐及辛梅三個人下廚。菜很豐盛,天上飛的,海裏遊的,地下跑的,買得齊全。三個人都使出看家的本事,把菜做得活色生香。幾個人還沒擺完菜,爺爺就開始湊到桌子前,坐下。辛梅偷偷地湊到大致耳邊說:爹媽不給爺爺做好吃的啊!大致一瞪眼睛:瞎說!辛梅忙說:那看來爺爺餓了!大致繼續說:才不是!學著吧!辛梅就蒙了,不知大致什麼意思,讓她學什麼,就偷偷瞟著爺爺動筷子吃獨食的模樣。看上去,這個老頭對離他很遠的一盤鹽水大蝦情有獨鍾,他起身夠了一個,再夠一個。辛梅忙上前幫忙,把蝦盤端起,送到他麵前,爺爺也不客氣又連著夾了兩個大的,放在自己的碗裏,才表示不要了。等別人都落了座,揮起了筷子,爺爺還在那兒剝著蝦皮。爺爺剝得很仔細,幹淨,終於剝完了兩隻,他伸長胳膊,越過中間的姐姐把兩個蝦仁放在奶奶的飯碗裏,奶奶也不客氣,也不說話,夾起來放在嘴裏,仔細地嚼。爺爺接著剝第三隻。也放進了奶奶的碗裏。辛梅在一旁吃一口,看一口,一臉大驚小怪的呆相。大致捅她一下說:吃啊!爺爺依然頭不抬眼不睜,在滿桌子兒孫麵前安靜地剝完了第四隻蝦,才自己端起碗來夾菜,吃飯。吃了幾口,又開始夾了一塊魚,摘魚刺,再給奶奶。到這時,辛梅才知道大致讓她學什麼。在回家的路上,辛梅突然冒出一句話:要學也是你先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