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已是日上三竿時辰,丁文燕同著段豔娉走進客棧,來到小狗子租的房間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沒聽見動靜。

“還在睡?”

“昨天比較辛苦哦。”

兩人相視一笑,丁文燕發現門是虛掩的,便慢慢推開,兩人進了房間,就看見莫棄端坐在床的一頭,盤腿瞌目,老僧入定一般,小狗子卻不在。於是兩個人輕手輕腳地各自找把椅子坐下了,四隻眼睛望著入定的莫棄,不知望了多久,兩個人仿佛入神似的。忽地,兩人好像同時回過神來,互相看著,卻霎時一齊臉龐泛起紅潤,無言地笑了。

“文燕妹妹,”段豔娉紅著臉,小聲說:“他如稍稍弄得整齊點,會顯得比較瀟灑哩。”

“可不是。”丁文燕低著頭,“真不曉得他幹嘛這樣邋邋遢遢的,其實人也蠻英氣的,就是那些王公貴族人家的子弟還不如他呢。”

“或許他就是喜歡這樣子?我二哥說有些人比較厭煩世俗禮數的羈絆,放浪形骸,隨便的很,這種人大多是奇人、怪人,自然跟常人不同。”

“姐姐是說他就是這種人?我瞧著也普通的很嘛。”

“想想他平常的言行、做派好像跟別人就是有些不一樣,看事情似乎也跟我們不同。就是你師傅郭老伯也算個奇人呢。”

丁文燕想了會,微微笑了:“還真是。”

段豔娉輕歎一聲:“有時候覺得自己跟他比便有些俗氣了。”

“你跟他怎麼比?你可是真正的公主哦。”

“公主又怎樣?還不是俗人一個。”

丁文燕沉思了會:“看他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也就一兩歲。”

“所謂奇才必是奇人,奇人必有不尋常經曆。”

“姐姐懂得真多呢。”丁文豔由衷道。

段豔娉笑笑:“都是我二哥說的。其實你在江湖上可比我見識多。”

小狗子突地推門進來:“二位姐姐怎麼早?”

“輕點。”丁文燕指指莫棄。

“沒要緊的。”小狗子嘿嘿笑著:“他要是醒了也不是被吵醒的,我早上稀裏嘩啦地那麼大動靜,他連動都沒動一下,跟死人一樣。”說著,將一包早點和一個包袱擱在桌上:“我幫小棄子哥買了身衣服,你們看看怎樣?”他解開包袱,得意地抖開一件鮮亮華麗的衣衫,那種隻有富貴公子才穿得起的:“小棄子哥穿上一定神氣的一塌糊塗。”

“瞧著一定很貴吧?”丁文燕說。

“小意思,現在銀子多的就是。”小狗子快活道:“二位公主,想不想要?一會也給你們一人買一身去?”

“想要我們自己不會買呀。”丁文燕斥道。

段豔娉望著小狗子:“小狗子,以後你就喊我姐姐吧,如何?反正你也比我小。”

小狗子一愣:“這……合適嗎?”

丁文燕咯咯笑起來:“我們兩個做你姐姐不配?”

“不……不是。你們……你還是我師傅的師妹呢……”

“還管那些?”丁文燕一指莫棄:“這個臭小子還跟我師傅稱兄道弟,敢不成我要喊他師伯啊?”

小狗子想了下:“著啊,反正都已經稀裏嘩啦地一塌糊塗了。”說著抱拳一個鞠躬到地:“二位姐姐,小狗子有禮了。”

“受啦。”

幾個人快活地笑起來。

突地一聲長歎“你們總算幹了件正經事。”原來莫棄醒了。

“你活過來啦,小棄子哥。”

“你什麼時候醒的?”丁文燕緊張問。

“剛好看見小狗子拜見姐姐。你們早得很哦。”

丁文燕和段豔娉一起暗噓了口氣。

莫棄看見桌上的新衣服。

“給你買的。”小狗子道。

“不錯,正好沒衣服換呢。”莫棄抓起來,團成一團,抱著便衝出屋去。弄得屋子裏三個人一頭霧水,不知道他怎會如此?約莫著一頓飯的功夫,就見他穿著那件錦緞衣服回來了,衣服笑嗬嗬模樣:“洗了個澡,真是舒服哎。”說著話,伸手抓起早點便塞進嘴裏。兩個姑娘望著莫棄直皺眉頭,小狗子卻咧嘴笑著。原來他是好衣服也不好好穿著,那衣衫不該說是穿在他身上,倒像是掛在他身上更合適,還是掛得歪歪斜斜的,讓人見了隻能說把一件如此華麗的衣衫糟蹋了,可他自己似乎一點沒覺得。三個人看著,誰也不說,要知道他也不是今天才這樣子穿衣服,從他們第一次看見他就是這樣,他也不會因為是件貴重衣服就很當是件衣服,隻要自己明白身上穿了件衣服就行,其他的也懶得費心思。他三口兩口把早點吃完,又抓起茶壺灌了幾口水,一雙油乎乎的手在身上抹著:

“走,賺銀子去也。”

丁文燕終於忍不住了:“喂,怎麼好的衣服,你那髒手就往上麵抹?”

莫棄望望她,又低頭看看自己:“這衣服好嗎?我怎麼沒看出來?”

丁文燕又氣又想笑,段豔娉一拉她:

“別費口水了,他不開竅,你說也是白說。”

“敢說我不開竅?”莫棄很嚴肅地瞧著她兩,忽地嘿嘿一笑:“童言無忌,大風吹吹去。我沒聽見,你也白說。”說完,樂嗬嗬地領頭出了屋子。

四個人說說笑笑,一路晃晃悠悠來到財盛賭坊,這裏似乎早就在等候他們的來到,遠遠地就看見葛掌櫃站在門口張望,看見莫棄便迎了上來:

“莫公子來了,鄙人等了許久了。”

莫棄拱拱手:“葛大掌櫃辛苦啦。”

“不敢不敢。莫棄公子請。鄙人帶路。”葛掌櫃領著四人進了賭坊。穿過擠滿了吵吵嚷嚷賭客的大堂,進了後麵的一座天井,從那邊一處小回廊迎上來了沈鳳展,後麵跟著兩個人,竟是葉衛平和劉明。

“莫公子果然信人。”沈鳳展笑著道。

莫棄笑道:“也沒什麼信不信的,我隻是想賭個痛快,再能賺些銀子就更好啦。還要沈大總管多多管關照哦。”

“應該不會讓莫公子失望的。”沈鳳展又望著小狗子:“狗……小狗子兄弟好?”

“跟著小棄子哥,自然好啦。”

“少來,拍馬屁啊。”莫棄直擺手。

“不知好歹。”丁文燕小聲說。

“二位姑娘如何稱呼?”沈鳳展笑容可掬。

莫棄肅然道:“這位叫段豔娉,這位叫丁文燕,女孩家不守閨訓,非要看人家賭博,讓人扼腕哦。”

兩個姑娘把臉憋得通紅,又不好發作,隻狠得暗暗咬牙。

“公子玩笑了,我們隻是娛樂而已,既是娛樂看看也無妨。”沈鳳展打著圓場。“猜二位姑娘便是鐵手酒仙郭老前輩的高足飛燕公主跟大理國的三公主了。鄙賭坊真是有幸,貴客臨門,蓬蓽生輝,隻怕會怠慢了。”

莫棄大刺刺道:“好說好說,她們就是看看而已,別在意。”

“要你講,我們自己不會說啊。”段豔娉低聲斥道。

葉衛平和劉明跨前一步,一起施禮:“見過莫公子,二位公主,狗子小俠,多謝相救之恩。”

“你們不是在正陽觀的嗎?”丁文燕問。

劉明道:“早上我們就離開了。是郭前輩的注意,他擔心那些蒙麵人可能回頭,影響醫治。”

“那我師傅呢?”

“郭前輩帶著大家轉移到一個比較隱秘地方,很安全的。”

沈鳳展微笑著:“莫公子已知道我們屬於奉天會了,郭老前輩他們現在暫住的地方便是奉天會的一處別莊,各位不必擔心。”

“擔心老要飯的?我才不會呢。”莫棄搖著手:“我隻擔心什麼時候開賭。”

“公子好性急。請。”沈鳳展把眾人領進一間屋子:“各位貴客請坐。奉茶。”

“就在這裏賭啊。”莫棄一副急不可耐樣子。

沈鳳展笑笑:“現在已是近午時辰,也不急在一時吧。沈某備了些水酒,對各位的昨天的義舉略表謝意。葛總管,酒菜準備的如何了?”

“已經吩咐下去了,想來應差不多了。”

莫棄皺著眉嘀咕道:“不好,吃人的手軟,一會開賭我如何好意思贏的太多?豈不是占小便宜吃大虧。”

小狗子點頭道:“還是小棄子哥聰明,差點上當。既然是水酒,不喝也罷。等贏了銀子去找最好的酒樓喝個痛快。”

“你懂什麼?”丁文燕在鼻子裏哼了聲:“他是怕等會贏不了人家先找下說辭。”

“真是呢。還是文燕妹妹明白。”段豔娉捂著嘴笑著。

小狗子撓著後腦袋望著莫棄:“兩位姐姐說的也有道理喔。”

莫棄長歎一聲:“唉,罷了。兩個臭丫頭非跟著來跟我作對。倒黴。”

“說誰是臭丫頭?”兩個姑娘一起把手指頭知道了他的鼻子上。

“我,我,我是臭丫頭,行不?”莫棄忙道。眾人一起笑起來。

“你是臭小子。”

“反正臭就是了。”莫棄扯扯衣下擺,瞥見小狗子也在笑,翻了他一眼:“別跟著高興,你也不是香小子,得意什麼?”

沈鳳展見他們鬥嘴,不好插話。此時笑著說:“莫公子的賭技了得,昨日已經見過。一會較技,我們各憑技藝,誰也不用相讓,隻要盡興。”頓了下:“再說也該是吃午飯時候了,我們總不能餓著肚子吧?”又在嗓子眼裏咳了兩下:“沈某備下酒席相待,實是另有原因,與賭無關。奉天會有一事要求助於莫公子。”

莫棄看看他:“我說吧,宴無好宴。什麼事?說說看,或許我幫不上噢。”

一個家人進來,在沈鳳展耳邊小聲說了什麼。沈鳳展目光誠懇地望著莫棄:“酒席已在隔壁經擺好了,各位貴客請賞臉,我們邊吃邊說?”

莫棄看看他,又望望兩個姑娘:“既然都擺好了,也不能浪費哦,二位妹子,我們就叨擾沈大總管了?”

沈鳳展高興地讓著:“請。”

丁文燕貼在莫棄耳朵邊說:“想吃人家的還找個借口,怕浪費。羞。”

莫棄苦著臉:“小姑娘,沒得罪你吧?”

酒席極為豐盛,不在話下。大家落坐後,沈鳳展端著酒杯起身道:

“四位皆是萬難一聚的貴客,沈某有幸,先幹為敬。”

莫棄喝幹了杯子,抹抹嘴:“酒喝了,沈大總管要我幫什麼忙也說來聽聽?”

“不急不急。先喝酒。”沈鳳展連聲說。

“說吧,說完再喝。”

沈鳳展望著他,似斟酌了下:“此事原本不好開口,因之關係到我奉天會的最高機密,既然想要莫公子相助,沈某也不隱瞞。”

“我對機密沒興趣,你隻管說要我幫什麼就好。”

沈鳳展陪了個笑:“公子莫急,你一邊吃一邊聽我細說。”說著給莫棄斟滿酒。“我奉天會立會愈今已近二十年了,在江湖上可算威名卓著,會裏的產業遍布中原和江南,收攏了不少昔日遊手好閑之輩,予以安身之所。各幫各派對本會也是敬重三分,就是那近年迅疾崛起的五魁堡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跟本會爭強。”

“既是如此,”莫棄打斷他:“你們都那麼厲害了,還能有什麼事要我效勞?該不是想拉我們幾個入會吧?”

“豈敢豈敢。”沈鳳展笑起來:“如能如此,那是本會的造化。不過莫公子哪裏是聽命於人的,再說二位公主都是一呼百應,奉天會可是消受不起哦。”

莫棄也笑起來:“知道就好。快點說,那又是什麼事?”

“是這樣,我奉天會現有三位會主,大會主追風劍上官雲出,二會主斷魂槍薛慶芳,三會主金鯉魚仲白浪。”

“綽號很一般嘛。”莫棄嘿嘿笑著。

“那都是江湖人送的,三位會主在江湖上都是很受同道敬重的仁義之人。常在江湖走動的人應有所知曉。”

丁文燕點點頭:“聽說過,三位會主聲譽似乎挺不錯的。”

沈風展接著說:“三位會主中尤以大會主武功最高,且睿智過人,宅心仁厚,會中的事務也一向由大會主主持,另兩位會主也對大會主很尊重的。很不幸,在兩年前大會主得了一種怪病,看了許多大夫,可是那些大夫卻連是什麼病都沒診清楚。兩年了,會裏派出許多人去尋訪名醫,隻求能治愈大會主的怪病,但……”指指葉衛平和劉明:“他們二人此次南來便是想能夠尋訪到好醫生。”

“那病有什麼特別症候?”莫棄問。

“慚愧得很,我等也說不清楚。”葉衛平道:“因為我等也是很久沒見過大會主了,這次秘密被派南下就是尋訪名醫。大會主患病之事一直向外邊隱瞞的,便是本會裏的人也是知道的極少,主要是提防別有用心的人乘隙滋事。”

“可誰知此事卻被那五魁堡偵知。”劉明肅然地接著說:“五魁堡近年崛起江湖,卻野心很大,過去還有些收斂,因剛剛崛起,尚需發展。但這兩年他們似乎覺得羽翼漸豐,好像有了稱霸江湖之意,在中原及江南一帶,奉天會自然便是最大的障礙了。尤其最近他們得知大會主患病,便露出崢嶸,不時與本會公開作起對來。”

“所以,盡快治好大會主的病就成了本會最最要緊的大事情了。”葉衛平道:“可說關乎奉天會的存亡。昨天在下和劉兄弟蒙莫公子出手解救,更見過公子醫術神奇,便與沈總管商議,想請公子……”

“讓我給你們會主治病啊?”莫棄明白了。

“正是此意。”沈鳳展雙手抱拳:“還請公子……”

莫棄打斷他:“你怎知我就能治?”

沈鳳展站起身:“莫公子慈悲心腸,俠義胸懷,諸如甘願挨打,破財救難女,夜挑伴春閣,放娼為良,都是讓人敬佩之舉……”

莫棄一抬手:“慢慢慢,慢來,你弄得我有點暈乎乎的。咦,你怎麼知道?”

沈鳳展笑起來:“桂州府今天都傳開了,誰人不知。挑了梁有餘的娼樓,那可是大事啊。隻是不知道何人所為就是。”隨即正色道:“公子能否醫治好大會主的病也隻有治過才能見分曉,還盼公子不辭辛苦往奉天會一行。”

莫棄看看這個,瞧瞧那個,都是急切期待神情,低頭想了會:“好吧,治病救人是應該的,我就試試。”

沈鳳展高興道:“不管治好治不好,本會都一定重謝……”

“那倒不必。”

“那……公子幾時可以動身?”沈鳳展問。

劉明馬上接道:“我二人為公子引路。”

莫棄擺擺手:“你們會主既然都病了兩年了,那也就不必急在一時了。我也有些事要辦。這樣,你們告訴我在什麼地方,兩個月內我一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