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我真的是一個馬販子。謝謝你。再見。”
大年初六的時候我來到了中國最西北的一座地級城市伊犁,下了車。我雇了一輛驢車,我來到了冬季馬場。我見到了漂亮的伊犁馬。我趴在欄杆上,貪婪地看個不停。後來我鑽了進去,我騎上了一匹馬,馬在廣闊的牧場裏奔跑了起來,後來把我從馬背上甩了下來,我啃了一嘴的雪和泥。我像個孩子一樣心中充滿了透明的快樂,一些馬圍了過來,走近我並用噴著粗氣的鼻子去聞我的脖子。
十天以後,我又回到了北方的大城,走在寬敞的大街上,我的心中映現的是那些馬。我真的見到了駿馬!在此之前,我是南方的一株小草,沒有感受過北方強勁的衝擊。我感到很帶勁。西北之行驅散了我心頭的一種厭惡感和孤獨,我獲得了新的生活感受。父母來了一封信,問我過年怎樣,信中還說我母親由於過於想念我而在大年三十病倒,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個星期。我隱隱有一種負罪感。
一進入三月,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空氣也變得濕潤溫暖,在這個月裏,總公司開辦了一個經濟及技術培訓的夜校。上的課對於我來說算得上是小兒科,我坐在那裏,要麼數老師臉上的雀斑,要麼在一張白紙上胡塗亂抹,後來,我注意到坐在身邊的一個女人看上去有點兒特別。
她大約有二十七八歲,頭發稍微有些淩亂,看上去已經結了婚,但她的眼神卻像少女一樣單純和清亮。她顯得很瘦,胸部微微起伏,骨盆也並不寬大,而且還略略顯出了類似瓷瓶的曲線。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寧靜的氣質。她總是在老師已講了十幾分鍾後才來。我想和她說話,卻又有些膽怯,到了第四天,她把頭向我偏了過來:“你幹嗎要畫那些坦克飛機和大炮,小孩子才這樣,你真有意思。”
“我也許是童心未泯。這課對於我來說太簡單。尤其是英語,你聽王老師的發音,有三分之一都是別扭的,我怎麼去聽,可我又沒法跑掉,”我小聲嘟囔,“聽說結束後的考試是今後評職稱的重要參考。真他媽煩人心。”然後,我又畫起了馬,十分入迷。
“你這個人挺有意思。去年來的大學生?”她的眼睛亮亮地閃著。
我聳了聳肩,表示是的。
“可以幫我輔導一下英語嗎?我就頭疼這個。每天我得把孩子哄睡了才能來,所以我老遲到。認識一下,我叫丹妮。”
“我叫喬可。你的名字聽上去像某種化妝品名兒。我願意幫你忙,你今後就叫我老喬好了。”我扔下了筆,對她說。
她輕輕一笑,“你才多大呀,還叫老喬呢。”
那天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後來我記得自己趴在桌上給她小聲講解了半天的英語,把那些該死的技術名稱都標了出來。下課回宿舍的時候,我也送了她一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我們有一種隱隱的親近感。回到了宿舍,我早早地躺到了床上,曾子存正在台燈底下鑽研《周易》,他說:“老喬,這《周易》據說是周代一個大臣的私人日記,記錄了三百八十四天的事,這種說法多麼有趣!”朱向前和幾個人在打撲克。“喬可,你看上去怎麼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向誰表白了一番,結果遭到了姑娘的拒絕?”朱向前扭頭對我說。
我沒有理他們,後來打牌的人走了,大家都上了床,我覺得心中有許多憂鬱的小蟲子在爬。我覺得自己是屬於黑夜的。
一大早我就接到了林格的電話:“一個壞消息。葉暉昨天晚上回家時,被幾個在路上走著的人莫名其妙地紮了幾刀,腦袋被砸了,現在正在搶救。醫生估計搶救過來也要成殘廢了。”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沉痛,這個消息叫我感到了震驚。我說:“我們去醫院看他吧!”
“不,醫生不讓見。過一段時間吧。不過我最近又開始琢磨人到底為什麼活著?我發現我正在淪為平麵人,沒有深度的人,我迷上了老虎機。昨天晚上被吃進去了三百塊。我發現這個城市真像個賭博大輪盤,它得叫你把口袋裏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才肯罷休,現在,我在城市搖滾樂節奏下機械地跳著舞步,根本就停不下來,我停不下來,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