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安呆住了,他的大腦在一陣意識的閃動中出現了一片空白,他弄不明白他到底聽到了些什麼,但他終於弄明白了一切,他明白她和他的生活真的是一個幻影。她不過是一個闖入者,帶著她自己的全部個性、經曆與生活態度,她是偶然闖入他的生活的一朵雲。現在她又要飄走了,他和她隻是在以都市為背景的祭台上上演了一出不悲不喜的愛情劇,也許還有些滑稽,但它最終卻是錯位的,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說:“我要見你,就是現在。”他不明白自己已經哭了。
“不。”
“我要見你,你在哪兒?”
“不。”
“我必須要和你談談。”他感到心口一陣發悶。
“……沒有必要了……”她又哭了,“我們其實是兩種人……”
“你愛我嗎?”他大聲地吼著。
“……不知道,也許愛吧,可是……”
“我要見你!”
“不……再見,我曾經……我不過是你生活中的一個過客,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兒?”他有些急了。
“按我的方式去活著,浪遊,漂流,被人所唾棄……”她掛斷了電話。
呂安放下了電話,一屋子的人都愣愣地看著他,而他淚流滿麵。
夏季溫熱的風猛烈地吹著,呂安喝了很多酒但這次他卻出奇地冷靜。生活中有一頭野獸,它在某一天會突然跳起來,然後狠狠地咬你一口,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當潮水退去,裸露出來的必然是更為堅硬的岩石。生活,生活總是像水在淘洗著泥沙,可最終會剩下些什麼呢?他在想著這個問題。我已經在這裏,在這座龐大的城市生活三年了,他想,我隻是想成為一個站立著的男人,哪怕到處都是碎片,是情感的碎片,欺騙和背離,但我仍要前行。這是都市的炎熱的夏夜,呂安一個人向已經落成並通車的北京西客站走去,那是亞洲最大的火車站,它像一座巨大的城堡一樣向他逼近。他要去進行一個新的采訪。在他的腦海中,交替閃現的仍是楊靈,他又一次愛過的女孩的麵容,這使他感到了一陣心痛。但她卻漂遠了,她不願再在他的生活中出現,哪怕他仍舊懷有這樣的期待,她真的走了。在昨天,呂安賣掉了他和她共同生活過的那些器具,看見它們他隻會增加痛苦與甜蜜交織的回憶。他搬離了那個地方。隻是他仍舊帶著那個塑膠女模特兒,帶著塑膠模特兒在城市中穿行。
城市的風猛烈地吹著,呂安沒有想到夏季的風也是這般的猛烈。他向前走著。他來到了西客站。西客站燈火通明,像一個巨大的變形金剛立在那裏,它是一道門戶,一個出口。他看見又有一群人,從西客站的出口湧了出來,如同一股巨大的水流,新的水流,向這座城市湧進來。呂安站在那裏,他看見了一張又一張的臉在他的眼前倏然閃現,他們是一個又一個的闖入者,帶著期盼、渴望與全新的命運,來到了這座城市,使這座城市一陣陣顫栗,並在顫栗中構築新的曆史。呂安有了一絲興奮,他看見有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正龜縮在一個欄杆下邊。他從口袋裏掏出了十塊錢,“嗨,我給你十塊錢!”他一邊喊著,一邊向那個人遞了過去,那個流浪漢瞪著一雙幽深的眼睛看著他一動不動,但正在這時,一陣風吹走了他手中的那一張紙幣,它旋即在黑暗中消失了。呂安愣住了,那個流浪漢笑了起來,“傻帽。”他對呂安說。呂安覺得血一下都聚到了臉上。他鐵青了臉,搓了一下手,向西客站走去,他走進了那些湧入的人群,逆著那些闖入者的洪流向前走去,如同逆水行舟,不斷地走向過去,並被推入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