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鸛雀樓(1 / 2)

那時候還沒有這麼大的風雪,那時候正是惠風卷珠簾,群蝶繞花樹的明媚時節。三層高的鸛雀樓巍峨聳立於中條山的對麵,樓上的人可以眺望黃河和遠山,把酒吟詩。

這一天,樓上樓下都擠滿了人。而最高的第三層最為熱鬧。許多穿著青衫,頭纏方巾的士子圍攏在一麵牆壁之前。

他們或點頭讚歎,或竊竊私語,或扼腕浩歎,或茫然呆立。但無論他們的表情如何不同,眼睛都不約而同地望著窗邊的這扇牆。

而在人群當中,一個穿著翠綠衫裙、梳著雙環發髻的纖弱姑娘忽然擠了進來,踮著腳向前望著。

她兩旁的士子被她一擠都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便有人帶著揶揄的口氣說:“小娘子,你也來論詩嗎?”

“論詩?”女子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哦,原來你們是在論詩呀!我家娘子最喜詩文了。不知這是哪位高才的大作?”

“這是河東暢夫子的新作,題在了咱們鸛雀樓上。”有人見這女子對詩文感興趣便搖頭晃腦地吟誦了起來:“迥臨飛鳥上,高出塵世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娘子,你說這首詩好不好?”

“好!”女子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那人卻又笑著追問:“好在何處?”

這一問,女子就發窘了。她連字都認不全,如何知曉這詩好在哪裏。那問的人也是存著逗樂的心思,想看她出醜。於是,四周瞬間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齊刷刷地望向了她。

女子羞紅了臉,正要轉身逃跑,不料胳膊被人重重一拉。她略吃了一驚,輕輕叫了聲:“娘子?”

拉她的人是一位身著石榴齊胸裙,身材高挑纖細的女子。隻是她頭上戴一個帷帽,看不清麵容。這帷帽酷似鬥笠,但比鬥笠短小,有紗簾垂下,可以遮住麵容。

眾人見了這戴著帷帽的女子,再看她的衣著舉止,猜也猜得出這是位大戶人家的閨女。

於是,女子用她那畫眉鳥一般柔美的聲音,淡淡說道:“暢夫子的這首詩意境高遠,脫俗自然,稱得上是一首五言上品。尤其是破題的首句,就將雄渾之氣盡展,難得難得。”

登時,樓上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士子們本想拿綠衫女逗個悶子,沒想到驚動了人家的娘子,這下子還真有點沒法收場。

“比之李益李君虞的《同崔邠登鸛雀樓》如何?”士子當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十分清晰有力。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投在了這個頭戴帷帽的女子身上。

自從李益和暢當分別在這鸛雀樓上留下了墨寶之後,關於誰優誰劣地爭論已有多日,爭論的雙方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有時爭得激烈了,甚至還會大打出手,驚動官府。

這時,士子們將這個難題拋給了帷帽女子,也是存心刁難。因為無論她怎麼回答,必會得罪其中一方的擁躉,說不定又會引起一陣波瀾。

帷帽女子似乎也明白這其中的關節要害。所以她也隻是輕移蓮步,緩緩地向李益題詩的那一麵牆走去。士子們似乎是怕她開溜,便也緊緊跟著。

於是便出現了兩個女子在前,一群男子在後簇擁的滑稽情景,宛似是烏雲在追著太陽。

帷帽女子停住了步子。她麵前的這扇牆上所題的正是李益的一首七言詩:

鸛雀樓西百尺檣,汀州雲樹共茫茫。

漢家蕭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

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為長。

風煙並是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

她望了又望,也忍不住點頭稱讚:“以古喻今,氣概遼闊。好詩,好詩。”

“那是他的好,還是暢夫子的好。”有人追問道。

帷帽女子轉過身來,淡淡說道:“李君虞的詩橫躍千年,轉眼之間,便是桑田滄海,有鬥轉星移之感;而暢夫子的詩盡取地勢,心胸含有鬥牛霄漢。這二者各有勝場,難分伯仲。”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令士子們滿意,於是又有人問道:“那不知在娘子心中,最中意的是誰的作品?”

帷帽女子想了想,答道:“這兩位均是才思敏捷、胸有韜略之人。然在小女看來,他們的詩美中亦有微瑕,難稱完璧。”

這番話比起前一句的點評更有驚世駭俗之感。眾人都瞪大了眼睛,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人就是這樣,吃驚到了極點反而會陷入思想麻痹的狀態中。此時,這些士子們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