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省會那座公路橋的坍塌,”杜銀飛說,“你們市興達公司的一些內幕恐怕將永遠封存在曆史的黑洞中。”
黃葉不解地問,“這跟那個公路橋有什麼聯係嗎?”
仇冬國說,“紀栓林為了下屆市長的位子,同另一名副市長之間展開了角逐。他們倆各自靠上一棵樹,明爭暗鬥。後來,公路橋坍塌的事件震驚全國,總理親自下令要徹查此事。隨著承包商在建橋過程中偷工減料問題的曝光,一批政府官員收受承包商重金賄賂的黑幕也被層層揭開,結果卻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那名收受紀栓林賄賂的官員也在其中。於是,紀栓林行賄買官的事也就浮出水麵。要不,紀栓林被抓後說都是那座橋把他給害了。”
杜銀飛分析說,“我看紀栓林的邏輯有點荒唐。橋塌跟他被抓沒有直接關係,倒是他自己買官的事實才是他被抓的原因。橋的坍塌跟他的被抓隻是一個連鎖反應,不是必然反應。”他看了看表,說,“好了,我還要去準備一下課,你們先聊著。”說著就匆匆走了出去。
“那現在的市長莫非就是當初與紀栓林競爭市長的那個人了?”黃葉問。
仇冬國點了點頭。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把一個文件袋放在桌子上。
“怎麼樣?”仇冬國問,“辦妥了嗎?”他的表情一下了變得嚴肅刻板,跟剛才談話時判若兩人。
“辦妥了。”答話的人身材高大,但臉上的線條很柔和,說話的聲音透著一股儒雅之氣。
“你再去教委把那個章蓋了。”仇冬國沒等那個人坐下就又布置了任務。
“這人就是胡軍凡,”那人走後仇冬國告訴黃葉,“他現在在這兒擔任教務主任。”
“你還真有點運籌帷幄的大將風度,”黃葉笑著說,“想不到你還有這一麵!”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諷刺還是在恭維。
“沒辦法的事,”仇冬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也想事必躬親,但作協那邊事也不少,自己又分身乏術,隻好讓他幫我處理一些雜務。”仇冬國的表情有點不太自然。
黃葉很少看到他這種表情,仇冬國以前給她的感覺總是充滿了自信,對任何事都是很有把握。可他現在這副神態倒讓黃葉有些吃驚了。
“你在想什麼?”仇冬國突然問。黃葉意識到自己的思路走遠了。
黃葉說,“我在想你剛才說的那些官場上的龍爭虎鬥。”她重重地又歎了口氣。
仇冬國笑眯眯地問,“有什麼感慨嗎?”
“官場其實更象一個鬧哄哄的大市場,叫賣聲、爭吵聲不絕於耳,既有買者,也有賣者,不過這買賣的雙方隨時都在變換著角色,當然也有假冒偽劣。”黃葉說得慢慢騰騰,全無往日的慷慨激昂。其實慷慨激昂又有什麼用,“腐敗現象已被那些文人們說成亡黨亡國那麼嚴重,可並沒有使腐敗分子有所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黨、國在日益物質化的世界裏顯得太抽象,太虛無縹緲。隻有金錢、肉欲、高級別墅、紙醉金迷才能給人安慰,才能讓人覺得活得具體而實在。剛剛從不是妻子的女人身上滾下來穿上衣服就去趕開一個掃黃會議,剛從有求於自己的人手裏接過了別墅的鑰匙就宣讀反腐報告,演的人都不覺得是在演戲,看得人也不認為是在看戲,真象《紅樓夢》中所說的‘假作真時真亦假’一切正常得如同在喝一杯白開水。到現在有人又開始指陳體製的弊端。那也隻能是文人們不安分的空想罷了,能從文化上革除那些產生腐敗的土壤嗎?這裏麵有太多根深蒂固的東西並非一時的一種方法就能改變的。”
仇冬國看著她說,“你不象以前那麼激烈了。”
“這樣不好嗎?”黃葉反問,“你過去不是常常批評我偏激嗎,現在成熟了有什麼不好?”
“那是,那是。”仇冬國附和著,“就應該那樣。越往後你越就會覺得我說的話是經得起時間檢驗的。”
黃葉的心裏卻有一絲隱隱的難過,似乎某個神經被重創了一下,但又無力反擊,隻能用心將那創痛拚命地壓縮,但身體仍然感到一絲略微的疼痛。這略微的疼痛提醒著那半醉半醒的苦楚。
其實人的所謂長大,很少是主動的,大多數是由於外力的作用而被動長大,成熟就是如此,那是人被社會風雨衝蝕浸染之後的一種思想和靈魂的發酵過程。其中的酸澀隻有當事人才能夠深諳其中滋味。人在生活中其實是在同生活相互爭執,隻有向生活不斷妥協才能夠繼續生活下去。生活和人,是相生相克的一對因子,人改變生活,同時也在向生活妥協著。人在同生活衝突時也是在進行另一種意義的生活。人其實是在與生活互相妥協互相爭執中攜手走下去的。人也隻能如此:向生活妥協,和生活共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