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格外擅長胡思亂想,我經常錯覺自己依然青春年少。我相信未必一切都如他們說得那樣確鑿。他們認為,隻有年輕的花花腸子才可以盤旋那些紅紅綠綠的事。那麼說,無非是從另外的途徑定義了我的與眾不同。可我與少年、童年時代的那個朱殊並沒太大區別,為此,我可以舉證。
比如,到不帶星的廁所蹲坑時,依舊會對著地上他人遺下的那些星星點點的尿圈兒浮想聯翩。我可以明確指出哪個圖形象馬理蓮點夢露的腰身,哪個象語文老師蓬蒿一般的發辮……
對我來說,隻要有這些偉人、美女臉以及一切可被我摁往尿鹼地的圖形在,無星廁所的地麵堪與世人神往的浮雲天空相媲美,我依舊可以找到幻想的快樂。我的適應能力要多麼強就有多麼強。在任何時間和地點,我都可以找到慰籍自己的精神食糧。當然,身在廁所這樣的地方,我通常隻想不吃。
遙想當年初到石門的時候,因為口音跟小夥伴對不上,我和姐姐暴遭嘲笑和欺負。我媽向來護犢子,二話不說,掄胳膊幫我們姐弟倆打了一年架。一年以後,她欣慰地看到,我們竟然已經可以獨立打架,才放任我們去自由欺負別家的小朋友。那時,我已經將滿口的唐山話,傾囊傳授給了每日隨身必帶的馬赫、宋大德以及美麗的大眼兒童蘇橙,我十分滿意我為自己創造出的語言環境,唐山到石門的身體位移因而被我從容忽略。
林林總總,拉拉雜雜。那是些雨泡般的已經幻滅的存在,追憶飽滿以後,我往往會長歎一聲從臆症中複蘇。有時輕鬆,有時疲憊。
當然,臆症同樣會隨隨樓上的音樂兒童鈍刀剌雞脖子般的小提琴聲中醒來,也會在馬赫、宋大德之流的無良牲畜的電話騷擾醒來。這次讓我從睡眠中突然抽筋兒的是馬赫那死胖子的騷擾電話。
語音答錄裏是我提前錄下的聲音:“您好,我是朱殊的私人秘書,請他唱歌請按1,請他喝酒或喝花酒請按2,打錯了道歉請按3,打錯了不道歉我操你媽,推銷員,請滾蛋……”越往後的話就越不堪入耳,有時我自己聽著都覺得氣人。無論如何,答錄接待最終會以“聽到‘操’的一聲以後請留言”結尾,實際上很少有人有耐心聽到最後。
我橫在沙發床上,一邊睡,一邊傾聽馬赫在電話那邊哼哼。
“傻逼,接電話呀,晚上出來喝酒吧,我在‘缺德’這呢,我們都想你了,他讓我問候你的屁股,傻逼在不在?在就接電話……”
我昏沉中尚且記得鬼節該幹的事是燒紙而不是喝酒。心中暗罵馬赫一聲,豬。懶得聽他咧咧屁,這樣的時候,他隻要不是哭著打電話求我,隻要不是我爸爸突然領著蘇橙複活,我是絕對不可能起身的。我索性把枕頭蓋在頭上,蒙住耳朵繼續昏睡……
我他媽這是招誰了。我周圍這幫壞分子都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吧。豬剛收線,樓上那個被我斷言音樂盲童的死孩子就開始拉琴。適時,樓下學雞叫的周傻子也唱山歌般地離譜嘯叫。我撅在枕頭下,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恨不得瞬間移動到冰箱裏速凍了自己。
我正想掙紮著起身敲響暖氣管子,卻欣聞樓上的缺德家長開始打倒黴孩子。孩子哇哇的哭聲使我心裏一美,由此滋滋地睡了下去。因為我知道,音樂盲童一定因不好好割琴的雞脖子才招打,而他爹一打他,他媽必然會收拾他爹。雞飛狗跳以後,盲童的修煉計劃就此擱置。樓上戰爭譜係中總結的規律告訴我們,他家的孩子應該把當刀用的弓子和當雞脖子抹的提琴統統擯棄。隻有遠離那種嚇人的聲音,才能避免這類戰爭的發生,和平才敢於重現。但是,當我頓悟他家家長的險惡用心以後,我又開始惡毒地主張他們打下去。因為他們最終培養出的一定不是音樂家,而絕對會是一個用琴聲殺人於無形的小殺手。所以我上樓下樓的時候,如果逢見那個倒黴孩子,我就會憐惜地摸摸他的頭,暗中勉勵他多多淘氣,千萬別聽家長話。
打架就是比那琴聲耐聽,至少它不影響睡眠。過去我喜歡在現實中打架,而現在隻有在夢裏才會與人過招。罵名,打名,書名。前邊兩者消亡待隱,書名終將後來居上。這是浪子朱殊改過自新的信念。
夢境換過,已不再是王小花同學率領下的娘子軍。或許因為今日是鬼節,俺爹匆匆報到,但也隻是快速閃個影就隱去,沒多做逗留。陰陽兩隔以後,每每夢到他,他都不怎麼搭理我,更沒有嗔怪與交代。我想更有可能的是懶得理我。
按照我的理解,鬼節這天夢到不在世的人,就是他們在陰間有所要求,該燒錢則燒些紙錢,該燒衣服則燒些寒衣紙,盡量不要讓他們張口說話,因為據說跟死者交談會損傷元陽。那是不是一夜九次還折壽,我不清楚,總之是不好。
接下來的打鬥場麵裏,我戰袍飄飄地被些手持凶械的混混追著打。苦啊,我在夢中一路呼嘯著狂奔,方向竟然是蘇卿家的老房。我剛向衝進門去躲禍,蘇卿笑吟吟地對我眨眨桃花眼麻利地掩了門戶,我於是把頭碰窗欞的一幕隆重再現。鼻涕一樣平摔在她家門板上,惹得她家門鈴一陣亂響。此刻,我霍然有了深深的疑惑,我懷疑醒時曾不慎踩過老年婦女閉經前最後一朵月經紙,否則不會一路不順,把倒黴延伸到這麼深沉的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