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媽給我起來,”良久,我聳肩拱她,“還他媽長上了怎麼的?”
“我不起來,誰給我弄倒誰給我扶起來。”她躺在我身上耍賴。
“再他媽不起來,我摸哪兒是哪了哈。”我背過手亂撓,騷動她的癢癢肉。她畢竟怕了,這招從小對她就有特效。
我拍拍土,沒好氣地說:“你他媽跟我湊什麼熱鬧,你老家在西南,你朝我們東北燒哪門子紙啊。”
“哦……”蘇卿本想走,突又蹲下從兜子裏掏她自己備下的紙,“我給伯父燒燒,老家夥們早在那個世界和好了。”
我聞聲吃驚地看著她,她此時神態有些怪,說話的聲音也很怪。我操。附身?
想起那個詞我後脊梁就發冷。從前上學的時候,總是半夜不睡,組織同學討論一些個別話題,從各自的陽具尺寸到女同學的胸圍罩杯尺碼,甚至年級主任何時閉經,概莫能外。而從鄉下同學那聽說附身這碼子事是鬼故事專場的某篇內容。至今想來,腦海中翻轉了情狀可怖的場景,怕怕之餘還覺得格外陽痿。我沒敢動。
蘇卿聲音沙啞地說了句怪話,又拍了拍我的頭,魂魄登時躲沒了仨。
她說:“別忘了一會到我這來燒紙,等你。”
她說話的時候,天空中靂閃,雷聲滾滾,不遺餘力地抄殺過來。轟隆聲中,蘇卿轉過身去,我當時就木了。他爸爸個骨灰盒,那聲音是蘇橙的!
“我操,你別嚇我。”我隨雷聲大喝,蘇卿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
我斷定她是故意嚇我,因為很久前她就出過類似手段,當時的受害者是一名出租車司機。那天原本是徒步旅行,原本三個死黨約好的事,不知道如何被這臭丫頭聽去,死氣白賴她非跟著。我背了30公斤的裝備,外加她這團負擔,走到半路我實在忍無可忍,離隊返航。這團累贅也隨即離隊,好好的一場野遊因此告散。我在兩省交界的地方攔了輛出租車,說好了價錢後帶她一起回家。路上,受足了鳥氣的我,使勁給她講鬼故事,她卻不害怕。末了她還捏出人民幣冒充紙錢遞給司機,司機聽了一路關於計程車司機遇鬼的傻逼故事,那時忽然聽到蘇卿拿捏著毫無生氣的死者聲音結帳時,好懸沒被嚇死。其實我也一樣驚了。沒想到,這廝配音手段如此高超。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招惹蘇卿。怕她半夜爬到陽台上突然變成別的什麼東西。直至後來她親口告訴我,她在北京讀書時曾因受命參加影片配音,受高人指點學過聲音模仿的技巧,並且給我舉證那部作品及配音室裏的相片後,我才打消狐疑繼續敢與之叫板。
太逼真了,太象了。
定了定心思,我給魂係東北方的我爹及祖先孝順過祭品,膽戰心驚中步過馬路。每走一步,心情便陰暗一分。從風的來向可以明顯地感應到,雨就要下了。
我不知道如今的這個路口與1997年時究竟有何細微的不同。但是從感情上來說,那是橫亙在生命皮膚上的一道裂穀,它斷掉了青春、幸福、愛情此類美好事物的此岸與彼岸。命運第一次向我揮刀斬獲的竟是我深愛的女人。蘇橙。
在我眼中,致蘇橙死命的那個肇事司機無論有多麼無辜也是該死的。所以我一拳奪走他的鼻梁骨的高度第二拳奪走他一對門牙第三拳致他暈厥當場之餘辜對他來說是罪有應得。蘇橙死後,長達半年的時間裏我一直是逃亡狀態。我事後被馬宋二賊灌得大醉,醒來時才察覺已經被扔在前往西北的列車上。我懷裏有信,告誡我惹下多麼多麼嚴重的罪錯,警告我在事情處理清前不要回來,一麵讓家人蒙羞。我哭了一路,為被卡車壓成相片的蘇橙。她花花綠綠的在那,我不敢認。我不相信,1997年回歸前夕,石門路上會呈現這樣殘忍的人肉貼紙……
我想蘇橙,她一直是相片中的模樣。但她走的時候竟然是那麼形容猙獰。誰見過被人鏟起來裝走的遺體。那是我的愛情。
蘇卿不再變了聲音嚇我,她一臉肅穆中一把一把給我遞來燃燒物。我心中默念蘇橙的名字,有些話我暗中遞出在呼吸之間,不想讓我以外的人類聽見。此刻,我才感到,蘇卿買這麼多黃紙是對的,否則雨這麼大,根本燒不下去。雨一直下,一直下吧!讓我的憤懣潮濕,別再憑空發出暴烈的聲音,讓我想呼喊,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