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走在半路,我連續接了兩個重要的電話,其一是遠在國外的母親打來的,她勒令我務須認真給我爹燒燒紙,燒得時候要念叨念叨,不得有誤。我唯唯諾諾地答應。心下對母親油然又增了一份欽仰之情,在一個以耶和華為主席以太陽曆為計時單位的國度,可以準確貫徹農曆曆法是一種多麼不忘本的愛國行為。我秘密囑托母親,要多跟外國人搶吃肉蛋奶以及蔬菜,吃窮了姐姐不要緊,一定要比贏那些外國壽星以彰顯中華的長生之道。母親禁止我繼續貧嘴,轉而旁敲側擊打問我的私人生活,想知道我找到花兒同學的缺省項了未。我說,花多蜜蜂少,且得慢慢找。

母親的話鋒轉向我的生活,問我手中的金錢還夠不夠揮霍,我很後悔開頭把自己的生活描述得那麼搖曳多姿,如今又要把自己裝扮得節儉無比確實艱難。對於一個拿自己的錢包當別人口袋掏的人,捉襟見肘這件標誌行破袍子我一直披掛著。

抵擋過母親的關懷,終於要說保重的時候,母親突然說想過些日子回家看看。我又驚又喜。我深知道老太太素來有暈車暈船的毛病,長途奔波簡直是自我折壽,我於是耐心勸她等我新書出來後“騙”得了出版社的錢財去國外看她。她說再議。

當我還難過於母親放下電話時的那聲歎息中,電話再次響起。看著來電號碼,我駭得差點沒跪下——是比我爹更具備爹的威嚴的老叔(SHOU平聲)。

“叔,”接通電話我很靦腆地說,“嘿嘿……”

“有臉笑!你先別隻聲,”他怒道,“你在哪呢?”

“外外。”我悶聲在道邊立正站好。

“回家去!緊著把電話留言給我刪嘍,不是玩意的,你沒人管了是不是。”

“是、是、是,其實我也不想那樣,您不知道,總有人半夜給咱家打電話騷擾,我氣極了才弄了那招架。”

“那也不中。刪了啊,再讓我聽見一聲胡言亂語,我……”

“叔,你別上火,我保證完成任務,保證完成任務……”

“還有,”叔截口道,“你上回給我發的那個小說,我得說說你。”

“哦,您說。”

“我跟你說了多少回咧,寫東西得講究格調,你瞅你寫得是啥耶?”

“哦……”

我一邊哼哼著遭受諄諄折磨,一邊在小心眼裏暗罵自己脫了褲子放屁,把文痞文學扔到學究眼皮底下找罵。代溝啊。我用E-mail群發那篇自以為好看得亂七八糟的小說時,其中一封錯投到老叔信箱。時至今日,跟涼屁股跳貼麵舞已成定勢,實在無有二話好說。

我規矩地打了半個小時立正,戳在道邊聽宣,整整半個鍾頭過去,老叔的長篇大論剛逗了一個點兒。悲歎從文之路多桀之餘,我漸漸拋卻了親情,轉而以文人態度可惜起這位經過文化浩劫的老文人來。他周正端莊,行文一絲不苟,確實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隻可惜生不逢時,意氣風發的年紀全散落在文化大革命的烙鐵底下,命運被燙得展展直直,終於站力起來以後,褲線筆管條直。人哪,時運大過天,階級壓死人呐。

想到此,我便不再那麼規矩。我將右腳從拖拉板兒中抽出來,用大拇腳指頭,將搬家中的螞蟻們一個一個摁死,積攢著屢殲頑敵的變態快感。蔚然暗答,叔啊,你可多少年沒騎筆出來馳騁啦,哪知道現如今的文學這個臭娘們都墮落到什麼程度了呀,她哪還有當初那般三貞九烈的崇高情操,現在是寫字如賣逼的時代,沒有才華的靠臉蛋,沒臉蛋的靠性經驗,我朱殊一無臉蛋可賣,二無身材可秀,其三無逼可賣,以性經驗博得女性讀者的青睞還被你如此說三道四,還讓不讓人活啦?喈呼,想另辟犀徑以假象迷惑掌控錢包的敵人,達到保存純文學戰鬥力的身體之目的,還被老同誌誤會,是多麼他娘蒼涼的一件事情啊。

想想還是國外的文化環境好,百家爭鳴到連總統都可以罵,百花齊放到二逼朝天的混蛋都可以拿著大鼎玩劈叉——拿陰部冒充雞冠花係的一朵奇葩。天上人間啊。

我不崇洋媚外。在接到出國遊學的邀約時,我曾堅強捍衛自己的愛國底褲,不使其被各色誘惑輕易剝去,堅持說要在國內繁衍生息下去,直到混出模樣。可事到如今,那道底褲隨著自己數篇不知深淺的文字,幾個猛子以後便在文學聖殿的大澡堂子裏杳然不知所往,我站在世人麵前遭白眼。世人還屢屢塞個價值千把百塊人民幣的小獎杯,寒磣自詡為21實際中國第一牛逼作家的這個我。有愧呀。可惜了我爹娘贈我的好腦子與這身基因如大種馬般的肉體。可我連小仲馬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