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鎮江,太陽出來了,船停著時不在乎船裝多裝少,船開動起來就覺得有幾分害怕,風大,新民從船尾向甲板走去時,浪頭一直打到新民的膝蓋。刀疤臉卻一點不在乎,不停地朝貨艙裏小山似的沙灘潑水,以免風把沙子吹得四處飄舞。新民閑著沒事,便也拎起一隻水桶幫忙,但隻敢站在甲板上,刀疤臉和善地衝他笑笑,示意他歇著。
下午四點多鍾,船停泊在南通江麵上,船頭下了錨,船尾栓在浮筒上,寬闊的江麵,一隻船孤零零地浮在江麵上,新民說:“就我們一條船”“一會兒就有船來的。”和尚回答,果然,天黑之前,船隻接二連三地靠過來。吃過晚飯,一個個上船來串門,居然全是江濱人的口音,有人看了一眼新民和三木,意味深長地問和尚,
“怎麼,船上來客了。”
“我哥哩!”和尚言詞中有幾分掩飾,“想到我船上來玩玩。”
“你哥”來人哈哈笑著:“看你這孝順樣子,怕是你爺爺吧!”
新民看說話人有幾分眼熟,想起來正是在上新河碰到的第一個江濱船老板。屋子裏燠熱他們嚷嚷著拉桌子打牌,新民就到甲板上納涼。看樣子在船老板之間,誰的船上有討債的是很失麵子的一樁事,怪不得那家夥當初不肯說和尚的下落,新民忽然想起,自己是上法院告了和尚的,和尚究竟知道不知道呢不知道也罷,知道了裝傻,就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了。一旁的刀疤臉猛然從甲板上坐起來:“你還在想吃晚飯的事。”
新民和三木上了船,一日三餐和尚女人都安排得有魚有肉,隻是每次新民去挾魚時,和尚女人就慌得伸過筷子替他挾,新民和三木放碗時,和尚女人就一邊等候著。迫不及待地接過他們的碗和筷。想不到刀疤臉看上去一個粗狠之人,眼睛卻非常仔細,刀疤臉說:“和尚女人是怕你們挾魚時把魚翻個身,放筷子時把筷子放到空碗上,這都是船上人的忌諱。”
新民想想,肯定是這麼回事,魚翻身是影射翻船,筷子放到碗沿上,是暗喻槳浮在船上,就衷心謝過他,刀疤臉說了其它一些忌諱,說:“船上人也是被出事出怕了。”
第二天都要起早開船,牌打得並不遲,睡覺前,和尚坐到新民和三木鋪著的席子上,說:“大哥,你和那安徽佬聊什麼”
刀疤臉一口安徽腔,和尚指的是他,新民搖搖頭。
“你聽說過去年四合山江麵上發生的事嗎”
和尚說:“去年也是這時節,有一條船來不及趕到蕪湖裝沙,就泊在四合山,那船跟我們差不多大小,千噸左右,半夜,有木劃子靠了過來,甩繩鉤攀上來六個人,綁了他們夫妻和一個幫工,要錢,都曉得船上有錢,至少得留買沙、買油的錢,可這是動不得的錢,這行情,誰肯再借錢給你,沒有這筆本錢,船就成了死船,先是揍,後是用刀捅,整不住給了一萬,依然不饒,當著麵六個人輪奸了他老婆,然後,翻箱倒櫃還是將錢找著了。六個人一下船,男的用腳踢醒了暈過去的女人,替自己鬆了綁,立馬下艙發動了機器,那木劃子離船還沒多遠,船加速衝過去,木劃子成了碎片,六個人全部落水,男的就用帶鐵鉤的撐杆,靜靜地等著他們向船遊過來,一杆一個,向別處遊的,遊不過船,還是逃不脫那撐杆。那男的把空船開回南京,以一個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低價賣了,和老婆回家過口子。但無法和老婆過了,經了那一回,和老婆在床上再也成不了事,便和老婆離了,留給她一筆錢,自己重新回到船上替別人幫工。”
三木說:“你說的是那安徽佬。”
和尚不置可否,三木說:“和尚,長江裏真的這麼亂你撞到過江匪沒有”
“撞著過一回,”和尚說:“我這胳膊上的刀疤就是那次留下的,可是我沒讓他們得著便宜,也砍了他們一斧頭。”
和尚的臂膀上是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臥室也擺著一把明晃晃的斧子,那是船上危急時砍纜繩用的,船上人稱“太平斧”。
新民和三木都不說話,和尚起身去睡了,新民出來對著江水撒尿,看見甲板上有煙頭忽明忽暗,刀疤臉對著這滿天的星星對著這無邊的波濤想些什麼呢新民想起有一個著名的醜星戲稱自己臉上體現了中華民族五千年的苦難,如果他站到刀疤臉的麵前,將如何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