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還沒進院子，就看見阿蘿守在門口，看見我們，很高興的喊起來，“回來羅……回來羅……”
原來一大家子人，都還在等我們吃飯，這讓我們幾個頗為不好意思，趕緊也入了席。
飯桌上大家都沒說話，除了我們三個，其他人都沒怎麼動筷子，大概是家裏發生這麼多事，所以家裏人也沒什麼心思吃飯吧。沒有燈罩的燈泡懸在頭上，電線上已經連了許多積灰的蛛網，在屋頂上拉出一塊塊長長的影子。
因為今天去鬼林裏看到那些東西，到現在都還是心有餘悸，吃在嘴裏的飯也覺得酸澀得難以下咽，隻是隨便扒了一兩口，我就放下了筷子，他們兩個大男人的胃口卻沒受什麼影響，餓了一天，顧不上什麼吃相，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吃到一半，他們倆也開始發覺氣氛不對，放下了筷子。
“你們怎麼不吃了，是不是阿蘿菜燒的不好？還是吃不慣雲南菜？太辣了？”大伯母見我們不再吃東西，問我們。
“沒……我們飯量小……吃飽了……”昇說，“我們上去看看奶奶，伯母你們自己吃著吧。”
推門進去，阿蘿正在給他們奶奶喂藥。
“你們來啦……”她小心的把藥在嘴邊吹涼，然後慢慢送到老人的嘴邊。
昇上前兩步，對阿蘿說：“阿蘿，我來吧，你出去休息下。”
“哦……你小心，燙……”她把手裏的碗交給昇，然後站在了一旁。
“阿蘿，你能出來一會麼。”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沒說什麼，乖乖的跟我走了出去。
“你找我……什麼事？”她怯生生的看著我，雖然羞怯，但不會把眼睛看向別處，而是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看著我，那眼睛看上去，沒有什麼焦點。或許是天生有什麼病疾的緣故，阿蘿的眼瞳，一直像是蒙了一層灰，霧蒙蒙的，不過還好，她似乎還看得到東西。
“沒事，就找你聊聊而已，對了，阿蘿你多大了？”我裝作閑聊的樣子，希望從她這裏問點什麼，這家人，真的有很多秘密。
她像是要仔細想的樣子，歪著頭想了很久，“多大呀……我記得……好像……他們說……阿蘿二十四歲……不過阿蘿自己記得是二十歲……”
她居然有二十多歲了，這對我來說是萬萬想不到的，因為她編成一束的辮子也好，白皙的臉龐也好，嬌小的身子骨也好，都一直給我一種她未成年的錯覺，“你不是這家人嗎？”
“啊……是……又不是……”
“你照顧奶奶多少年了？”我趴在二樓的圍欄上，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底下的廚房，裏麵還亮著燈，一家人都還好好的坐在那裏，似乎沒人說話。這真的是一家子很奇怪的人，我忽然覺得，他們坐在房間裏一起吃飯的這個情景，有一絲很奇怪的違和感。
一旁的阿蘿沒有察覺我的異樣，她隻是伸出手指頭，仔細數著，“一……二…..三……四……”她居然就這麼一直數啊數的，數得沒完了，數到二十幾，我笑著打斷了她，“阿蘿你自己也就二十多歲，怎麼可能照顧奶奶那麼久。”
“哦，對哦……”阿蘿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大概……七年……七年了……”
“這麼說，你應該對家裏的事情很熟悉了吧？”我習慣性的拿出一支capri，含在嘴裏準備點火。這是跟組裏那群男人學出來的壞習慣，每次問訊，組裏那群男人都喜歡點一支抽，“阿蘿，家裏沒有什麼仇人吧？”
“沒有……沒有啊……伯伯他們都是好人…...阿婆人也最好了……”
“那，有沒有什麼人為難過家裏人的？”
“也沒有啊……”
“沒事，阿蘿，我不會和別人說的……告訴我吧……”我開始誘導她，“你看，我這個人看起來不像是壞人吧？我不會跟他們說的。”
阿蘿猶豫了很久，終於小心的湊到我耳邊，告訴我說：“伯伯對伯母……很凶……喝醉了……打人……好凶……好害怕……”
“他經常這樣嗎？”
阿蘿連忙點頭。
不過，這也不算是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吧？
“我沒什麼事了，你想去忙吧，奶奶那有我們照顧，沒事的。”
“哦，好……”
我走進去，昇也剛好把藥喂完了。
老人把蒼老的手微微的抬了抬，被昇握在手裏。
“小晟……”老人的嘴唇動了，輕輕喚了晟一聲，晟趕緊湊過去，聽自己的奶奶要說什麼。
“快走……快回去……”
回去……快回去吧……那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來，和奶奶的聲音和在了一起……
“奶奶，你這是說什麼話……”
“快回去……”老人家邊說，眼皮慢慢的沉重，垂拉著，慢慢地合了起來……
“奶奶？奶奶？”
昇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裏，“沒事，奶奶隻是睡著了……誒……”
晟呆呆的立了很久，終於下了決定，“昇，玲，收拾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就回上海……”
覺得很多事情想不通，覺得很多事情亂糟糟的理不清楚頭緒，或許是因為幹這行幹得太久，總是會有一些神經質，但這種神經質卻不是沒有來由的，或許，可以說是鍛煉出來的敏銳，總覺得那些東西有聯係，卻又不知道如何聯係到一起。自己一個人站在走道上吹風，本來想抽一支，但煙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被捏成了一團。
夜色籠罩了山林，整個村莊偏於寂靜，家家戶戶的燈亮著，在暗幕的點綴下透出溫馨的氣氛。偶爾遠遠的幾聲歡笑，幾聲犬吠，都那麼的飄渺。
廚房的燈終於暗了，大伯母一家人都慢慢走了出來，紛紛回了各自的房間。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小昇，小昇……”我朝房間裏喊了一聲。
“怎麼了，玲姐？”
“你大伯家，是有兩個兒子的吧？”
“對啊，昆堂哥和昴堂哥。”
他們人呢？
從剛才吃飯開始，那種違和感，終於找到了原因，那一桌子吃飯的，全是女人，沒有一個男人……除了晟和昇。
這麼晚了，為什麼他們還不回來，按照昨天他們聊天，雖然大堂兄已經結婚而且有了一個孩子，但他們都還沒有分家，依舊和大伯大伯母住在一起才對，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人呢。
不過最終，我也沒去問，既然晟說明天一早就走，我想也沒必要去想這些事情了。
這一夜格外的安靜，連蟋蟀的聲音都沒有，耳邊聽到的，隻有晟的呼吸聲，靠著旁邊男人結實的臂彎，終於感到了安心，漸漸的，我也終於睡著了……
我仿佛又做夢了，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夢裏，一片黑暗，隻是響起一個孩子的聲音：回去吧，快回去，快回去……
而那個老人的聲音也加了進來，回去吧，快回去吧……
兩人的聲音在這片黑暗中格外的清晰。
“你們是誰，到底在哪……”
回去吧……回去吧……
終於，在黑暗中出現了一束白色的光。逆著光線，兩個人影麵向我站著，那兩個人影漸漸的清晰，漸漸的靠近。
右邊那個，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晟和昇的奶奶，老人的在不斷的對我喊：回去吧，回去吧…..
而她拉著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看上去隻有三四歲的樣貌，就像是我兒時的樣子，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卻有極其熟悉親近的感覺，小嘴在對我說：媽媽……回去吧，回去，快回去……
兩個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嘴裏的話也一遍又一遍的加快，重疊，仿佛是很多人在說，等她們終於到了我麵前，隻見她們用手一推，我來不及反應，就被推落了……
猛的驚醒，隻是光線模糊的房間，月光斜射進來，照出一些模糊的輪廓。
四
“晟……我做噩夢了。”頭上還冒著冷汗，隻感覺心有餘悸，我推了推旁邊的晟，他卻絲毫沒有反應，“晟…….晟……”我喚了兩聲，他都沒回答我。
我轉過頭去，看到的情景嚇了我一跳，晟似乎是墜入了夢魘之中，眼皮不停的顫動，整個身子也痙攣似的，微微動著，嘴裏不住的說著“水……水……水……”
“晟！你怎麼了！”我大喊了一聲，早已驚動了在外屋裏睡的昇。
昇披了衣服，幾步衝進來，“玲姐，怎麼了？”
“你哥他……你哥他……”我被嚇得話都差不多說不出來，晟似乎是脫水了一般嘴皮開始幹裂，手指變得枯瘦，嘴裏不停喊著“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