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家娶親麼?怎麼不見貼喜字?”正疑惑間,車隊在麵前忽然停下,幾扇車門打開,三個孩子衣衫鮮亮地齊聲喊:“爸!”老三直接撲到他的懷裏,撒嬌地嗔怪道:“風這麼大,您也不怕受涼!”
“我等你們兄妹…一年沒見,爸爸不放心呢。”說著,一行老淚自滿臉皺褶蜿蜒滑落。
“伯父好!”一個西裝革履、英氣勃發的高大青年從白色‘寶馬’後廂出來,向老李伸出右手,那腕子上戴了塊金光燦爛的手表,還有一閃一閃的寶石鑲嵌在表盤。
“這是——”老李下意識伸出手來,和年輕人一握,卻將疑惑的麵龐轉向女兒。
“爸,我介紹一下,”她的落落大方,身上早已沒有山野村姑的絲毫影子,“我男朋友,秦勇。”
“哦…”老李收回手來,眼前的青年樣貌堂堂,倒讓他產生不安之感,也許對方並不會和女兒長久——這隻是老李的感覺,他當然更希望是錯覺。
其餘七輛車裏,一共下來十幾個平頭、黑西服的小夥子,個個精神抖擻、高大且樣貌不凡。
他們中規中矩地站在車旁,眼神齊刷刷盯向秦勇,似乎在等待他發號施令。
起秦勇點燃一根‘七星’香煙,慢悠悠地說:“小方帶他們到鎮上住下來,我嶽父家沒地招待這麼多人。”
“來家吃頓飯吧!”老李忙不迭說道:“年貨足著呢。。。過年咱家殺了兩口大豬,都醃了鹹肉,地窖裏還有蘿卜白菜,還有四箱洋河……”
“咳!”秦勇聳了聳肩,表情冷淡地說:“雖說過年飯店都關了,小方在鎮上不是有熟人嗎?讓他家給你們提供服務吧!”
“是!”為首的黑衣人一點頭,眾人鑽入各自車中,馬達轟鳴地調頭向鎮上駛去…….
老李從沒見過這般陣仗,隻好納納地說:“那,先來家,飯這就好了。”
李霞挽著秦勇的手臂,跟在後頭,最後哥哥是李明和李亮,他們提著滿手禮品,卻不見一件行李。
觥籌交錯直至酒足飯飽,老李和老伴驚喜地發現,秦勇不但不嫌家裏飯菜土氣,對洋河大曲更是饒有興趣,一顆忐忑的怕招待不周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您是哪裏人哪?”老李終於小心翼翼地問出一句。
“伯父,我是台北縣人,”秦勇用普通話答道:“不過爺爺是跟國民黨敗退台灣的,從祖籍上說,我應該算是陝西人。”
“哦。。。那你在大陸是做什麼的?”
李霞插口道:“我爸問你,是不是在大陸做生意?”說著用膝頭碰了碰他大腿。
秦勇略一遲疑,抬頭看向老李,道:“我做古董生意,不能公開的那種。”
“那。。。就是文物販子嘍,”老李臉色轉青,責備地瞅一眼女兒,緩緩道:“東陽山上的文物,這些年已經讓人家挖空了,你,你如果是為這個來的,還是趁早回城吧。”
李霞臉色一變,似是責怪秦勇口不擇言,秦勇微微一笑,道:“伯父若以為我不愛李霞,心中另有所圖,那倒是冤枉我了。”
老李目光一冷,似在逼問:我倒要聽你解釋!
“開門見山,顯得我心胸坦蕩,”秦勇說:“飯也飽了,能不能借一步和伯父單獨談談?”
二人來到院後,秦勇手指‘雲山’山頭,“東漢陳嬰家族墓地就在此處,其中寶物成山,這是不爭的事實。”
“國家已經劃出保護區,那裏的漢墓群除了開山時碰巧開出幾個,就再也沒人可以動彈。”老李深吸一口氣,道:“如果你是這樣的人,我不會同意女兒和你在一起,我家也不歡迎你!”
“嶽父,”秦勇盯著他的眼睛說:“李霞已經懷了我的孩子,結婚手續也在上個月辦了,您的決定是不是太遲了?”
“。。。。。。”
“我的兩個舅子也不會答應您的決定,加上嶽母一定站在我這邊,”秦勇頓了頓,笑道:“您雖是一家之主,卻不一定能壓倒所有人的意見。”
“那你要怎樣?”老李為之氣結。
“按我的計劃走,”秦勇眼神淩厲地說:“隻有這樣,咱們一大家子都可以搬到大城市裏——南京?上海?廣州?——都可以,一輩子吃穿住用不愁,還可以滿世界到處逛逛。”
——“您不希望兩個兒子明年再去受資本家殘酷剝削吧?再想想,二十五年前您發現陳嬰皇後墓時,政府獎勵你的區區二百塊錢,而且聽說,那二百塊還是和所有礦工分了,您隻拿了個大頭五十塊。”
老李愣在當場,半天憋出一句:“礦上出了人命事故,功過相抵,我還免了扣一年工分的處罰。”
“好了好了,看看現在的世道吧,”秦勇鼓惑道:“您的一個決定,就可以讓全家脫離苦海,快帶我去當年的地方考察一下。”
山西邊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嗖嗖刮在二人的臉上,遠處炊煙嫋嫋,傳來一兩聲狗吠。
老李看著這處熟悉的,而今早被荒置的礦口,不由回想起二十五年前的一幕:一聲巨響,瘸老劉化為肉雨;白衣公安圍住棺木,大聲嗬斥接近境界線的圍觀群眾……
在大狼狗的叫聲中,人們退縮到遠處等待觀看文物專家開棺,不料開來了吊車,硬是把金絲楠木的巨棺掉到平板大卡車上,改了油布,捆紮後一溜煙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