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森林甩開那倆人, 兒子已看不見身影, 看他座位上的盤子, 已盛滿魚刺殘骨, 看來已經肚子裏裝滿了魚肉, 不會挨餓了。那幾人想要解釋, 又不知道怎樣解釋, 金森林“哼” 了一聲, 氣乎乎地奪門而走, 往左走了幾步, 不對, 又回了頭, 往廁所方向走。他是去廁所時看到兒子的, 初看是懷疑看錯了人, 此刻兒子應該在奧數老師家上課。待兒子人模狗樣地站起來, 定神看,分明就是那不爭氣的兒子.
金森林回到大廳, 老羅說, 你上個廁所怎麼現在才到, 我以為你掉進茅坑了。
老羅也是司機,金森林是公司老總鄭守財的司機,老羅是縣長的司機。按說本是兩股道上跑的馬車,搭不上的,可是鄭總和縣長搭上了,而且搭得緊密,隔三岔五在一起碰頭,他倆的司機想不搭也難。和別的客人吃飯,鄭總有時會召喚金森林上桌,也就多加一套碗筷的事,何況金森林還是鄭總的姨姐夫。請縣長吃飯,金森林就沒有上桌的份了,在大廳點幾個菜或者吃自助餐,當然,縣長的司機也會主動提出和老金一起吃。金森林本來喜歡自助餐,挑貴的吃,吃得撐到喉嚨口也沒人管得著,隻是有一回他兜裏偷偷藏了幾塊牛排被人家發現了,人家把他當“重點對象” 了,他就不愛自助餐了。往明處說,老金弄幾塊牛排是為了兒子,兒子最喜歡吃牛排,兒子啃牛排的凶惡樣子是老金最喜歡看的,老金每次宴席上看到牛排就會想到兒子,心裏就對兒子有莫名的愧疚。老金沒錢讓兒子在家裏吃上牛排,自己在外麵海吃時,吃著吃著就把愧疚感變成了對兒子的負罪感,都是他當老子的不爭氣,否則,坐車的是他金森林,開車的才是鄭守財,甭說牛排,鮑魚魚翅也讓兒子管個夠。老金後來就不去自助餐了,在大廳的散客席上點菜了,必點-道牛排,打包帶走,反正司機吃的菜賬都加在老板的包廂賬上,鄭總也不會計較這點小錢。老羅開始不懂,見老金不挾牛排認為是讓著他,客氣,見老金打包過幾回明白了,也不動那盤牛排了。老羅與老金同是摸方向盤的,但待遇不同,每次吃飯後,老金都必須掏張紅票子塞給老羅,這-百塊當然不是老金的,是老金的老板鄭總給的,叫辛苦費。辛苦不辛苦是另-回事,關鍵老羅握的是縣長的方向盤,鄭總就是鄭總,不光縣長喜歡他,縣長的司機也喜歡他。老羅盡管打心眼裏看不起老金,可他也是當父親的,理解,再說自己每回都比老金多賺-百塊,不能把自已等同於老金一個檔次。
金森林坐下來,才發現自己外套的袖口被扯脫了線,這外套是名牌,是鄭總忘在車後座上的,老金把它放在了車後備箱裏,幾天後鄭總想起來了,以為丟在哪個飯局了,老金說,沒丟,我在後備箱收著。拿出來,外套皺巴巴的,還沾了幾塊銅錢大的油漬。鄭總皺皺眉頭,說,這怎麼能穿得出去,老金說,我帶回家洗-洗,電熨鬥熨-熨能穿的。鄭總說,你說能穿給你穿了。這名牌外套就成老金的了。這樣的智慧隻能偶爾使一回,得看準時機,得觀察老板的心情,甚至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不可。這樣看,其實老金的外套來之不易,老金將那袖口挽了挽,挺心疼,摸摸臉上,還火辣辣的,老金挾了-塊牛排放進老羅盤中,說,吃。老羅有些意外,說,不給你兒子打包了?老金說狗日的在包廂吃過了,剛才我上廁所時正碰上他往外走,坐貴賓位,比他老子吃得開。
老羅是知道他的寶貝兒子金聖木的,不光老羅知道,有子女在二中讀書的家長都知道金聖木的名字。金聖木在小學六年級時得到全市的奧數冠軍,二中是全縣最好的初中,多少家長拎著錢包都炸不開二中的校門,可二中的光頭校長登門請金聖木上二中,三年書學費全免。老金這個兒子了得。老羅說,又得獎了?校長請你兒子吃大餐?
老金說,可不是,校長點了滿滿一桌子菜。
老羅說,應該的,你兒子為他的禿子頭上添了光彩嗬。
桌上-桌子菜是真的,禿頭坐在那裏也是真的,可那禿頭不是二中的校長。老金看那禿頭也像有身份的人,可有身份的人怎麼會讓一個孩子逃學出來喝酒呢。尤其那個打他一耳光的混賬小孩,頭發染紅染綠,手腕處還紋著一頭豬,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老金笫一眼看到他就上火了。
老羅還在絮絮地誇老金的兒子,以往,老金愛聽,可這-個階段兒子是他的一塊心病,逃課,成績下降,老師約談家長幾回了。每次都是蘭蘭去,老金不敢去, 兒子上進, 老師是笑臉,兒子不爭氣,家長免不了要看老師的冷臉子,老金在酒席上聽-位當局長的說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小老師讓他站了半個鍾頭,訓了他半個鍾頭,威風八麵的局長硬是做了半個鍾頭的孫子,屁也不敢放一個。王蘭蘭是做教師的,她首先是一個做母親的,兒子的光榮屬於她,兒子的不光榮也屬於她,她義不容辭,但是老金不知道,作為家長的教師被另一位教師問責,被羞辱的程度更甚,這種傷害不僅在麵子上,更在骨子裏,你連自己的兒子都教育不好,怎麼能教育好別人的孩子。王蘭蘭回來後不是唉聲歎氣就是砸東摜西,找金聖木談,兒子要麼裝做聾子瞎子,要麼強詞奪理,是你說要競賽為主的。老金急了要動手,王蘭蘭不允,說教育孩子要文鬥不要武鬥,可他倆文鬥不是兒子的對手,那話王老師說過,那是強調競賽的重要性,現在成了兒子的擋箭牌。老金倆口子欲打不能,欲罷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