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謝氏東籬，北人也。素喜菊花，名東籬，以示陶公之誌。人亦高潔。為文灑脫，放蕩不羈，然逢八股陋規，雖才高而不為賞識。遂棄仕途，遍訪名山大川，寄閑情於山水之間。子聞杭州景美，隻身探之，經白堤而入孤山；為美景所惑，竟流連忘返。適逢梅開季節，各色名種競相開放，暗香浮動，十裏猶聞。孤山北麓，宋處士和靖先生墓處，梅開猶盛，子趨而賞之。子讀處士詠梅詩：梅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句，不禁拍案叫絕。雲：西湖孤山，果然是賞梅的絕佳去處。梅景更勝菊黃。難怪君複結廬於此，梅妻鶴子，不複塵寰。如是，我亦願伴梅而眠，不思歸。入夜，子癡狂，竟依梅而臥，夢周公矣。子衣單，夢中覺寒，恍惚間見一老嫗，雖白發而紅顏，抖錦被覆之於身，輕聲道：子憐梅之心可憫，然子戀故土，定當北返。若真與梅生情，南北分離，豈不徒增閑愁？歎息連連。子應聲道：素喜梅之雅韻猶勝於菊，如得梅妻，此生足矣。老嫗歎息良久，手撫子額道：如此癡情，老身當助子遂願。子歸時，可移老身旁白梅同歸，當可。忽有鶴鳴，子頓醒，乃一夢也。視之，落梅如雪，如被覆身，香且暖。子細思夢境，曆曆在目，老嫗之語猶在耳邊。審視己身酣臥之處，老梅枝幹遒勁如龍，然滿樹梅花，如棲蝶滿枝，風韻萬千。依老嫗之言而尋，果見不遠處嫩梅一株，白花初綻，枝幹橫斜，窈窕可愛。子甚喜愛，又為夢中老嫗之言所動。待北歸之時，竟移而攜之，一路風雨同眠，不離懷抱矣。
子歸，植梅於廬，梅竟活。子精心護之，每日與梅語，如對佳人。白梅花開日繁，一株梅而香遠十裏。遠近得聞。子自得梅後，神清氣爽，文采猶佳；每每有奇文麵世。有為官者試之，果然才子也。薦其試，中三甲而入仕途。子雲：吾考乃為試才也，仕，不為己欲，欲卻之。入夜，有素衣女登堂，容貌脫俗，雅韻伴鶯聲而輕送，馨香隨衣裙而暗浮。子訝而拜，女道：郎君不必多禮，妾名梅語，乃郎之梅妻也。子愈驚而不解。又聽女子道：郎君不憶孤山之行乎？為報郎君愛梅之心，梅語之祖將小女許於東郎，蒙郎君旅途不離懷抱，得以不衰。自植於廬，郎每日對語，好詞連篇，妾均銘刻於心，無以言報，隻好以梅香清髓，助君文思。本不以人身相見，隻是見郎君欲辭仕，故顯身而勸之。子得知原委，喜出望外，道：天憐之，吾果有梅妻，此生願足矣！喜而擁女，冰肌玉骨，與仙子無二。女並不推諉，雲，既為郎妻，願侍之。然夫妻百年，朝朝暮暮，何急於一時。郎君當就入仕做出決斷，不可失卻良機。子不悅道：吾素鄙官場而喜君子，梅妻何勸入俗？梅語笑道：郎差矣。俗與不俗，在乎於心；心俗則行鄙，心雅則行達。豈關乎為官與否！為官可為禍百姓，亦可造福一方。全在於心。郎既高潔，何不揚高潔於世，播甘霖於民呢？子聞梅語言，茅塞頓開，遂允入仕。梅語不複隱身，乃以閑妻助之，子為官賢名遠播。
子為官既久，漸惰。隨仕途日坦，遂生享樂之心，繼而貪。梅語每日必諫，初尚斂，日久不為所動矣。一日，梅語對子而泣曰：梅語隨郎，乃重之於郎高潔，遂南而北遷，千裏相隨。勸郎入仕，亦是望郎造福百姓，不失梅之冰潔本性。然郎之行較妾之初衷甚遠，妾心已傷，今日別矣！子覺惶恐，極力相挽。然梅語去意已堅，道：梅之冰潔，豈能與齷齪同流。遂杳。子視廬前之梅，不複存焉。
子後因事敗而罷官。閑賦之時，曾往杭州孤山訪梅，景色依舊，二梅尚存；然逢子至，梅頓萎，花不複開。人道：是為鄙子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