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有條不紊地在鞭炮的喧闐轟鳴聲中蘇醒,伴隨著寒冬臘月裏的冰雪和璀璨奪目的煙火。守歲並沒有使我感到對新事物的憧憬,而是一種渾身上下筋疲力竭的虛脫感和生活的慵懶。倘若我再不找出什麼可以支持我活下去的理由,那我也許真的活不長了。
披上獺兔茸毛披肩,我緩緩踱向門外。晶瑩剔透的霜花兒反射出的陽光直刺我的眼。待稍稍看清些後,我便倚在漆紅的門板旁,看寒霜爬上了毛玻璃窗子,積雪將那幾棵常青的鬆柏壓得老低,稀稀疏疏地圍攏在我的小屋周圍。
爹想我了麼?心底裏總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問。我好想爹。雖然他賭光了我贖身的錢,但隻要他還是我爹,我還是血肉之軀,我就會想他。不對,就算哪一****成為不死之身,我也依然會想他。那對小時候的時光揪心的思念從未斷過,時而就像硫磺一般蠶食我的心肺。我好想念一睜開眼,就能看見三米高牆皮剝落的屋頂。我一轉身,就能摸到鏽跡斑斑的暖水壺。我一起身,爹就會笑眯眯的從廚房跑過來噓寒問暖。那樣的日子回不來了。我跟爹,還有救麼?
我感到胸膛裏有一股飛速流動的暖流。我感到腳底下的栗色棉靴同冰麵兒摩擦,發出沙沙的動靜。我感到,白家的大小林立的瓦房刷刷地在臉前閃過,像連環畫一樣。
在我終於恢複自己的意識時,我發現我在拚命地跑,穿過手抄遊廊,跑過石板鋪就的小徑,兩隻裹得鼓鼓的小腿打著晃兒。這一切都那麼地不真實,一直到我跑出了白家大院兒的西門兒,我才真的相信這一切。我突然像是懵了,原來白家也並不是那麼的牢不可破,那扇大門也可以為思念爹的我敞開。
於是在這大年初一的日子,我便可以一聲招呼也不打地從院外的馬廄裏牽出一匹棗紅馬。看馬的小廝一個個在除夕夜半守歲時都喝得爛醉如泥。於是我又可以果毅地跨上馬,拉起韁繩,放眼望向空無一人的街道。這種空巷的景致甚至一時間還讓我生發出戰亂空城的錯覺。於是我摸了摸馬的鬃毛,用略顯笨拙的雙腿夾了夾馬肚子。我見過騎馬的人都是這個樣子。馬就開始撒開四蹄兒,不用同它的主人交流,甚至我隻需在拐彎兒時勒一勒韁繩。一路的顛簸使我眼暈,卻始終耽誤不了我看清往薑水鄉的路。上一次我是用雙腳走在這條路上,同樣是冬天,那一年冬天。
下馬是因為我回到了我家的窯院兒,卻發現先前的老屋沒了蹤跡。所以我就牽馬進了隔壁那口有些破舊的窯洞。
“你爹?你爹早賭錢發了財出去單過了!”隔壁的小薛半逢迎道。小薛曾是我小時候的玩伴,人很不錯,敢作敢當,甚至敢為朋友拚命。可後來爹不讓我跟他玩在一起了,怕帶壞了我,但事實上人的那種骨子裏的壞是任誰也無法教唆改變的。
“那他現在人在哪裏?”我急問,暗暗有幾分不安。
“在城南苞米地那邊住著,獨棟的紅樓,去年又新娶了老婆。”他舔了舔嘴唇道。“我知道你是白家的二夫人了,但也莫要忘了我。”他幹巴巴地眨了眨眼,可我已經顧不得端詳。這些年來,小薛有沒有新娶老婆呢?我在心裏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