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2 / 2)

這一嬉笑,便又很快到了掌燈時分。趕路時路過廚房,便聽見砧板上噔噔的剁肉聲和男女此起彼伏的說笑聲。這一過年,我倒又想起我那薑水鄉的爹了。當然,最最想念的還是過年時爹做的“鴻運當頭”。俗氣點兒說,就是鰱魚頭燉豆腐。那是我們家一年中唯一一次能沾上魚腥味兒的機會,我是斷斷不能錯過的。現在在富碩的白家,鰱魚頭隻是尋常菜品了罷?

離開院子前,我記得依稀看桑兒刮起了長壽燈籠,紅紅的穿成串兒,如一條火舌。

年夜飯開席時已是很晚了,白泰常很舒服地在主位坐下了。而我,卻別扭了幾個來回才在他身側落座兒。近日來,陶小桃不知為何,麵色稍顯憔悴,卻也不忘伶俐地挑三揀四。柳瓊煙兒倒是看著氣色紅潤,挺著大肚子,搖搖罷罷的樣子。我突然很莫名地盯著她看,直到她對上我的視線。

白泰武攜著蔣冰,兩人和睦的樣子。我心裏卻苦澀著,泰武和小桃究竟算什麼呢?因欲生情,還是什麼?我想不出,這人心真是比太陽還要難直視的。

心思沒在飯上,我也難免吃了什麼都沒有味道。從前最愛吃的腐竹,今天連筷子也沒動一下,隻木木地,看著白泰常給柳瓊煙兒夾菜。我努力地別過臉去,怕是又生出什麼可怕的念頭。他真的忘記過我麼?我沒有胃口,隻草草落下筷子,欲早些回去守歲、吃凍梨和年糕。

“二夫人留步!”一聲尖銳道。有那麼一閃念,我希望會是二爺叫住我。但陶小桃站起身來道,“早聞二夫人從前是唱京劇的名角兒,何不在除夕為我們開嗓助興,伴我們守歲呢?”

我甚為抑鬱,不想她又有閑工夫舊事重提,便望向泰常。他卻隻垂目進食,沒有理睬。白泰武倒是放下碗筷,大有要看好戲的架勢。想必自從我上一次欺瞞他之後,他一直想接機羞辱我一番罷。

“莫叫我在這裏獻醜了。”我不好意思地訕笑著,“我那點唱功,還不如你姐姐小杏哩!”得饒人處不饒人,我也不忘提醒她還有一個同是戲子的姐姐。

她卻饒有興致地顧我,棋逢對手的模樣。“二夫人倘若深藏不露,還叫我們以為是奇貨可居呐!”

我有些慍怒,但不便張揚出來,便暗示道,“那小桃你晚上又是練的哪門子功啊?今天倒叫我們認識認識!”我偏要叫她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直視著她的眸子,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血色一點點褪去。再遠些某個人的筷子也掉在了地上,發出幹淨利落的聲響。

“夠了!”白泰常高聲吼住,我們便都鴉雀無聲了。好端端的除夕夜,為何都要鬧得如此呢?各懷心事,雞犬不寧。或許真的是每一個人都有見不得光的事兒罷。

事已至此,想是白泰常有些記恨我的心直口快了,便怏怏地離了席。我總是攪局的人麼?

那一夜的守歲,我不知是哭是笑。隻看得夜色很淒美,月亮很圓。

想知道我許下的願是什麼麼?我不敢告訴任何人。隻因我求的是此生我與白泰常再無交集。這樣的願望有意義麼?我怕別人會這麼問。當然有,因為我總隱隱覺得,我們有一日會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但願這隻是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