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虎口(3 / 3)

“殺了你?不,我們要好好地供養你。”川崎樹詭秘地笑著。“有鍾小姐的地方,想必你也走不遠吧?何不大家住在一起,各取所得?”

“你真無恥!”我不由得痛罵他,同時也為曾經對他的好感感到羞愧。

白泰常的眼裏倏忽間閃過一道憧憬的光,卻隻如曇花一現。“收起你的小算盤吧,你不會得逞的!”

話音剛落,門外又是一陣悶響。薄薄的一層紙一樣的折門外密密地站著穿黑布馬褂的小夥子。一個看起來四體粗壯的男人低聲吼著,“太太吩咐要帶少爺回府!”

川崎樹眉頭一皺,如臨大敵。這些真正的不速之客像是白家的家丁,而且為數不少。川崎樹定是想把這件事兒神不知鬼不覺地辦了,因而現在急得有些焦頭爛額。倘若真的發生正麵衝突,那明天見報就是難免的了。太太的這一步棋卻是川崎樹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早該記著青兒曾說過的一句話:“這太太啊,就像蛛網上的蜘蛛,這一切的事兒啊,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沒錯,若是論精明,又有誰能比得過操持了白家家業二十三年,大事小情不覺入耳的白太太呢?

“麻子哥?”白泰常驚訝地轉過身。

川崎樹咧嘴笑了笑,衝那個麻子哥說,“別急別急,我跟你家談生意,生意...”

“哼!我不管,太太就是天,你就是再大的事兒也得候著!”麻子哥是個暴脾氣。“快上去,把少爺帶走!”

“我自己會走。”白泰常一臉凜然,目光直直地越過我的頭頂,停留在麻子哥的身上。

川崎樹幹瞪著眼睛,不知如何是好,“你走不遠的,鍾月月在我的手上!”

白泰常沒有理會他一個眼神,隻緩步走了出去。從我身旁經過時,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白桃香。這是我多麼痛恨的味道!我的五髒六腑開始被一點點地侵蝕著。這就是宿命,他白泰常注定要跟陶小桃—一個他視若仇敵的女人同居。而我,跟他同在一個屋簷下的時日竟隻有這麼短。再次相見又成了漫漫無期的奢望,如孤零零漂浮於滄海上的木桶,浮浮沉沉。

我沉沉地歎了口氣,舉目四望。羊皮紙卷般的牆壁上掛著副極美的字畫。

“倉央嘉措”我在心裏默默地念著畫上的字: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隻為尋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刻,我升起風馬,不為乞福,隻為守候你的到來;

那一瞬,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隻為佑你平安喜樂。

隻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卻了所有,拋卻了信仰,舍棄了輪回,隻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舊日的光澤。

一行人的馬蹄聲漸漸遠去了,我還死死地沉浸在這首詩的意境中。是啊,忘卻了所有,拋卻了信仰,舍棄了輪回。白泰常為我做盡了事兒,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說他怕我出事,時時譴人跟在我的身後,我信了。說他想懺悔自己曾經的過錯,替我領受懲罰,我也信了。說我愛你的反義詞不是我不愛你,我更深信,因為它是我什麼也不能為你做。

若隻問情一字,難尋蹤跡。我又怎麼辨得?一個十七歲的姑娘,若是在尋常農家,也早該嫁出去了。我卻如枯萎的蘆葦,能漂到哪去?叫夫家給休回來的女子還有誰敢要呢?十七歲,我暗暗地念著,十七歲的我能做什麼呢?我讀不得書,下不得鋤。隻有副唱戲的嗓子,可眼下卻被囚在了川崎府上。

我想哭,我想鬧,想讓青兒來安慰安慰我。可青兒卻隻能在天上看著我了。清明到了,我是不是得給青兒燒點紙錢兒呢?這世道,許是我們的賤命還不如那紙錢兒貴呢!

四月的夜晚黑壓壓的,紅漆欄杆外燈火闌珊,我該怎麼辦麼?處處忍讓,處處打點,卻依然沒有活路可走。既然這是老天爺給我的選擇,那我就隻能兩眼一抹黑,往死路上撞了。當然,這裏的死路並不是肉體的消失,而是靈魂的喪失,心路已成灰。

我再抬頭,看見川崎樹滴溜溜的灰眼睛,像極了一匹狡猾凶狠的狼。

我就要張開四肢擁抱這片不屬於我的荒原,拚命地奔跑。

結局是落網還是奇跡地生還,都已不重要了。因為我隻需要看清腳下的路,踩著極硌腳的石子。就算疼,我也要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