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5章 四巧說(5)(2 / 3)

長孫陳坐定,辛公便問道:“賢婿曾續弦否?”長孫陳道:“小婿命蹇,續弦之後,又複斷弦。”辛公道:“賢婿續弦,在亡女死後幾年?”長孫陳跼蹐道:“就是那年。”夫人道:“如何續得恁快?”

長孫陳正待訴苦告甘家聯姻的緣故,隻見辛公道:“續弦也罷了。但續而又斷,自當更續。老夫有個侄女,年貌與亡女仿佛,今與賢婿續此一段姻親何如?”長孫陳道:“多蒙嶽父厚愛,隻是小婿已誓不再續矣。”

夫人道:“這卻為何?”長孫陳道:“先繼室臨終時,念及幼子幼女,其言哀慘,所以不忍再續。”辛公道:“賢婿差矣。若如此說,我女兒慘死,你一發不該續弦了。難道亡女投井時,獨不念及幼子麼?賢婿不忍負繼夫人,何獨忍負亡女乎?吾今以侄女續配賢婿,亦在亡女麵上推情,正欲使賢婿不忘亡女耳。”

長孫陳滿麵通紅,無言可答,隻得說道:“且容商議。”辛公道:“愚意已定,不必商議。”長孫陳不敢再言,即起身告別。辛公道:“賢婿蒞新任,公事煩冗,未敢久留。勝哥且住在此,尚有話說。”長孫陳便留下勝哥,作別自回。

辛公夫婦攜勝哥入內,置酒款之,問起繼母之事,勝哥隻略談一二。辛公夫婦直不教他母子相見,也不說明其母未死,隻說道:“吾侄女即汝母姨,今嫁汝父,就如汝母親一般。你可回去對汝父說,教他明日納聘,後日黃道吉日,便可成婚。須要自來親迎。”說畢,即令一個家人同一個養娘送勝哥回去,就著那養娘做媒人。

勝哥回見父親,備述辛公之語,養娘又致主人之意。長孫陳無可奈何,隻得依他,納了聘。至第三日,打點迎娶,先於兩位亡妻靈座前祭奠。勝哥引著那幼妹、幼弟同拜,長孫陳見了,不覺大哭。勝哥也大哭。那兩個小的,不知痛苦,隻顧呆看著。長孫陳愈覺淒傷,對勝哥道:“將來的繼母,即汝母姨,待汝自然不薄。隻怕苦了這兩個小的。”勝哥哭道:“甘繼母臨終之言,何等慘切。這幼妹、幼弟,孩兒自然用心看顧。隻是爹爹也須自立主張。”

長孫陳點頭滴淚。黃昏以後,準備鼓樂香車,親自乘馬,到門奠雁。等了一個更次,方迎得新人上轎。一路上,笙簫鼓樂,十分熱鬧。

及新人迎進門,下轎,拜了堂,掌禮的引去拜兩個靈座。新人立住,不肯拜。長孫陳正錯愕間,隻聽得新人在兜頭的紅羅裏大聲說道:“眾人退後,我乃長孫陳前妻辛氏端娘的靈魂,今夜附著新人之體,來到此間,要和他說話。”眾人大驚,都退走出外,長孫陳也吃一驚,倒退數步。勝哥在旁聽了,大哭起來,上前扯住,要揭起紅羅來看。辛氏推住,道:“我怕陽氣相逼,且莫揭起。”

長孫陳定了一回,說道:“就是鬼也說不得。”亦上前扯住,哭道:“賢妻,你靈魂向在何處?骸骨為何不見。”辛氏揮手道:“且休哭。你既哀痛我,為何骨肉未冷,便續新弦?”長孫陳道:“本不忍續,隻因在甘家避難,蒙他厚意惓惓,故勉強應承。”辛氏說:“你為何聽後妻之言,逐勝兒出去?”長孫陳道:“此非逐他,正是愛他。因他失歡於繼母,恐無人調護,故寄養在孫叔叔處。”

辛氏道:“後妻病故,你即治喪。我遭慘死,竟不治喪。直等後妻死了,趁她的便,一同設幕,是何道理?”長孫陳道:“你初亡時,我尚頂孫叔叔的名字,故不便治喪。後來孫無咎雖係假名,卻沒有這個人,故可權時治喪。”辛氏道:“甘家嶽母死了,你替他治喪。我父母現在京中,你為何一向不遣人通候?”長孫陳道:“因不曾出姓複名,故不便遣人通候。”

辛氏道:“這都罷了。但我今來要和你同赴泉台,你肯隨我去麼?”長孫陳道:“你為我而死,今隨你去,固所甘心,有何不肯?”勝哥聽說,忙跪下道:“望母親留下爹爹,待孩兒隨母親去罷。”辛氏見勝哥如此說,不覺墜淚,又見丈夫肯隨我去,看來原不是薄情,因說道:“我實對你說,我原非鬼,我即端娘之妹,奉伯父命,教我如此試你。”

長孫陳聽罷,才定了心神,卻又想:“新嫁到的女兒,怎便如此做作?聽他言語,宛似前妻的聲音。莫非這句話,還是鬼魂哄我?”正在疑想,隻見辛氏又說:“伯父吩咐,教你撤開甘氏靈座,待我隻拜姐姐端娘的靈座。”長孫陳沒奈何,隻得把甘氏靈座移在一邊。辛氏又道:“將甘氏神主焚化了,方可成親。”長孫陳道:“這個說不去。”勝哥也道:“這怎使得?”辛氏卻三回五次催逼要焚。

長孫陳此時,一來還有幾分疑她是鬼,二來便認是新人的主見,卻又礙著她是辛公侄女,不敢十分違拗,隻得含淚,把甘氏神主攜在手,欲焚不忍。辛氏叫住,道:“這便見算你的薄情了。你當初在甘家避難,多受甘氏之恩,如何今日聽了後妻,便要把他的神主焚棄?你還供養什麼?你今隻把辛氏的神主焚了罷。”

長孫陳與勝哥聽說,都驚道:“這卻為何?”辛氏自己把兜頭的紅羅揭落,笑道:“我如今已在此了,又立我的神主則甚?”長孫陳與勝哥見了,俱大驚,一齊上前扯住,問道:“畢竟是人是鬼?”辛氏那時方把前日井中被救的事說明。長孫陳與勝哥如夢初覺。夫妻母子,抱頭大哭。正是:

本疑鳳去秦台杳,何意珠還合浦來。

三人哭罷,勝哥就引幼妹、幼弟拜見母親,又對母親述甘氏臨終之語,望乞看視這兩個。辛氏道:“這不消慮。當初我是前母,甘氏是繼母,如今她又是前母,我又是繼母了。我不願後母虐我之子,我又何忍虐前母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