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勝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喬氏說道:“我今夫妻重合,雖是天意,實出王知縣大德,自不消說起。但大仇未報,死不甘心,怎生訪獲得強盜,須把他碎骨粉身,方才雪此仇恥。”王從事道:“我雖則做官,卻是寒氈冷局。且又不知這賊姓名居處,又在隔府別縣,急切裏如何就訪得著。”喬氏道:“此賊姓胡,已是曉得,但不知其住處。”王從事道:“此事隻索放下,再作區處。”
話休煩絮。王從事作官一年,任滿當遷。各上司俱薦他學行優長,才猷宏茂,堪任煩劇,遂升任臨安府錢塘縣知縣。喬氏聞報大喜,對丈夫道:“今任錢塘,便是當年拆散之地,縣令一邑之長,當與百姓申冤理枉。何況自己身負奇冤,不為報雪,到彼首當留心此事。”王從事道:“不消叮嚀,但事不可定,事不可知,且待到任之後,自有道理。”隨擇日起程,從金華一路,到錢塘上任。三朝行香之後,參謁上司。京縣與外縣不同,自中書政府,以及兩台各衙門,那一處不要去參見。通謁之後,刊布規條,投文放告,征比錢糧。新知縣第一日放告,那告狀的也無算,王從事隻揀情重的方準。中有一詞,上寫道:
告狀人周紹,告為劫賭殺命事。紹係經商生理,設鋪揚州,有子周玄,在家讀書。禍遭嘉興三犯鹽徒丁奇,遁居臨安,安賭誘子宿娼劉賽,朋扛賭博,劫去血資五十餘兩,金簪一隻。紹歸往理,觸凶毒打垂斃,趙成救證,誘賭劫財,逞凶害命。告:
原告周紹
被犯丁奇劉賽周玄
幹證趙成
王從事看這詞,事體雖小,引誘人家子弟嫖賭,情實可惡,也就準了,仰本圖裏老拘審。原來這張狀詞,卻是趙成陰唆周紹告兒子的。趙成便貪淫作惡,妻子婢妾,卻肯舍身延壽。凡在他家走動的,無有不相知,好似癩痢頭上拍蒼蠅,來一個著一個,總來瞞著趙成一人。有曉得的,在背後顛唇簸嘴說道:“趙瞎子做盡人,那得無此現世報。”趙成近時,忽地道女人滋味平常,要尋小官人味道嚐嚐,正括著周紹的兒子周玄。這周玄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周一官,年紀十七八歲。一向原是附名讀書,近被趙城設計哄誘,做了男風朋友。引到家中,穿房入戶,老婆婢妾,見他年紀小,又標致,個個把他當性命活寶。趙成大老婆花氏,已是三十四五,年紀是他長,名分是他大,風騷又是他為最。周玄單單供應這老婆娘,還嫌弗夠,所以一心倒在周玄身上。平日積下的私房,盡數與他,連向日搶喬氏這隻金簪,也送與他做表記。兩個小老婆,也要學樣,手中卻少東西,隻有幾件衣服,將來表情,丫頭們隻送得汗巾香袋。周玄分明是瞎倉官收糧,無有不納。趙成一生占盡便宜,隻有這場交易,吃了暗虧。
周玄跟著趙成,到處酒樓妓館,賭博場中,無不串熟。小官家生性,著處生根,那時嫖也來,賭也來,趙成老婆所贈著實撒漫。那抱劍營前劉賽,手內積趲得東西,買起粉頭接客,自己做鴇兒管家,又開賭場。嫖客到來,乘便就除紅捉綠。周玄常在他家走動,這丁奇是嘉興販綿綢客人,到劉賽家來嫖,與周玄相遇。劉賽牽頭賭錢,丁奇卻是久擲藥骰的,周玄初出小夥子,那堪幾擲,身邊所有,盡都折倒,連趙成老婆與他這隻金簪也輸了。是時五月天氣,不戴巾帽,丁奇接來,就插在角兒上。賭罷,周玄敗興,先自去了。丁奇就與粉頭飲酒,卻好趙成撞至,劉賽就邀來與丁奇同坐吃酒。趙成見丁奇頭上金簪,卻像妻子戴的一般,借來一看,吃了一驚。劉賽道:“方才周一官,將來做梢,輸與丁客人的。”趙成情知妻子與周玄必有私情事了,心裏想了一想,自己引誘周玄的不是,不如隱了家醜,借景擺布周玄罷。算計已定,即便去尋周玄。他本意原隻要尋周紹,不想恰好遇著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