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穿城過了,竟到浙江驛起夫進發。他坐在船中想道:“這於時一節,若非楚楚夢中呈得明白,隻我何由知之?”正是:
夢中言語記來真,莫道無神又有神。
萬事勸人休碌碌,近時報應不差分。
江公示及一月到了隔界,那官員人役湧來迎接。到任行香放告,料事秋闈,三場任事謹慎;揭曉得了九十名門生,就如得了九十個兒子一般,人人孝敬。將次完了武場,差人進京複命,自往家中快活。見了夫人、新姨、四個姬妾,又不願做官了。後來江文先進了學,兩個小兒子後來同入了泮,三子並皆登第,官居台省。夫人累封,子孫奕世金貂,至今為秀水名家焉。
第十八回王有道疑心棄妻子
鶴夢易醒鸞膠香,溪頭仙子遇裴航。
已成數代異時重,白雲一聲春思長。
尋春再至阻心鶴,酒傾玄露醉瑤觴。
等閑花裏送歸事,牽惹春風斷客腸。
昔有一裴航,過藍橋遇一絕色女子,名喚雲英,欲聘為妻。其母曰:“必得玉杵臼,乃許之。”其後,裴航尋得玉杵臼,為搗玄霜,遂娶雲英。又有劉晨、阮肇采藥,入天台,遇二女子浣於溪中,遂留伉儷。及至歸家,已數世矣。二人複往天台,路迷不得,複入。彼三人所遇者,皆仙女也;可見色欲二字,仙人亦所不免,在人之迷與不迷耳。有詞一首雲:
燕爾新婚,宿世之緣已定;妻子好合,仙凡之偶莫逃。彈破紙窗,不隔雙娥之宅;溪流麻飯,能留二士之蹤。既伸繾綣之情,複訂流連之約。而彩雲易散,紫府難留。乍動鄉心,正花落鳥啼之會;苦無仙分,忽去晴雨霽之時。澗水無心,不阻來時之路;天台有淚,還留別去之衣。自此之鶴夢已醒,鸞膠難續。親朋故友,已無一人。城郭丘墟,倏成數代。異時仙子,尚思采藥重來;昔日劉郎,安有尋春再至。阻心子之焚香,怨風燈之若焰。早知如此,等閑花裏送歸;悔不當初,隻合山中偕老。
又如郭汾陽之線紅,董延平之仙姬,織女牛郎,皆是仙姬緣分。如此者,書載極多,俱免不得這點色心。若人世幽期密約,月下燈前鑽穴越牆,私奔暗想,恨不得一時間吞在肚內;哪見有佳人送上門的,反推三阻四。懷著一點陰騭,恐欺上天,見色不迷,安得不為上天所佑乎?正是:
彈破紙窗猶可補,損人陰德最難修。
我朝如陽明先生父親王華,少年時,在一富家歇宿。其家富有十萬,並無子嗣,姬妾甚多。他見王華青年美貌,將一妾私欲他度種,故意留飲留宿。至夜靜,富翁令一美貌愛妾,去陪他歇宿。其妾赧容,恐不好啟齒,富翁寫幾個字兒與妾帶去:“他若問時,將與他看,自然留當宿也。”妾領其命,欣然而直至房前。燈殘未滅,妾將指頭彈門,王華問道:“是誰?”妾曰:“主人有事相求,開門便知。”王華披衣而起,挑亮殘燈,開門一看,隻見一個青年婦人往內而走。王華抬頭一看,好一個國色佳人。那婦人進房坐在床上,那一雙小腳,真令人消魂。怎見得?有詩為證:
濯罷蘭湯雲欲飄,橫擔膝上束鮫。
起來玉筍尖尖嫩,放下金蓮步步嬌。
蹴罷香風飛彩燕,步殘明月聽瓊簫。
幾回宿向鴛衾下,勾到王宮去早朝。
就是那點點紅鞋,也有詩為證:
幾日深閨繡得成,看來便覺可人情。
一灣暖玉淩波小,兩瓣紅蓮落地輕。
南陌踏青春有跡,東廂步月夜無聲。
春花又濕蒼苔露,曬向西窗趁晚晴。
王華見他坐在床沿上,自己便坐在燈前,問道:“小娘子,主人有何事見教,令娘子夜深到來?”妾道:“請君猜之。”王華想了一會道:“小娘子有話直說,小生實是難猜。”那妾道:“主人著我求你一件東西。”王華道:“什麼物件?”那妾向袖中取出那幾個字兒,走過來送與王華。他向燈下一看,寫的五個字是:“欲覓人間種。”王華會意道:“豈有此理!”即時取筆寫於末後道:“難欺天上神。”道:“小娘子,已有回字了,請回罷。”那妾起了此心,欲火難禁,況見他青年美質,又是主人著他如此,大了膽走到身邊摟抱。王華恐亂了主意,往外廂一跑。其妾將燈四照,哪裏見他,便睡在他床中。半夜眼也不合,哪裏等得他來!至五鼓,歎一口氣,竟自回了主人。王華次早不別而行。後來再不在人家歇宿,一意讀書。後來秋闈得意,至成化十七年辛醜科,聖上修齋設醮,道士伏地朝天,許久不起來,至未牌方醒。聖上問道士為何許久方起,道士奏曰:“臣往天門經過,見迎接狀元,故此遲留。”聖上問:“狀元姓甚名誰?”道士奏曰:“姓名不知,隻見馬前二麵紅旗,上寫一聯曰:
欲覓人間種,難欺天上神。”
聖上置之不問。後殿試傳臚,王華第一。聖上試之,寫“欲覓人間種”。道:“此一對,卿可對之?”狀元對曰:“難欺天上神。”聖上大悅道:“此二句有何緣故?”王華把富翁妾事一一奏聞,聖上嘉之。後子王守仁登二甲進士,為寧王之事,封為新建伯,子孫世襲。其時一點陰騭,積成萬世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