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天賜的一夜(2)(2 / 2)

我像土包子進城,少見多怪,對許多事情橫豎看著別扭。少男少女大白天站在路邊,目中無人地摟抱在一起有滋有味地互相啃著,我替他們感到害臊,大街上走著坦胸露背外加炫耀肚臍眼兒的女孩,我像自己的肚臍眼被暴露一樣不自在。麵對一首“下崗女工沒有淚,昂首挺胸走進夜總會,陪吃陪喝又陪睡,工資比從前翻好幾倍”的順口溜,我真想大吼一聲,姐們,咱這是怎麼了?我越是看不慣這些,越是嚴厲規範自己的行為甚至壓抑自己的正常需求。長期的壓抑熄滅了我對性的欲望。我甚至不曾出現過饑渴,不知道高潮是何滋味,做女人做到這份上是不是挺悲哀的。

門外傳來一聲輕咳,陳寶祥還沒睡,他打算坐一夜嗎?我重新回到床上,伸伸懶腰故意打了個哈欠說:“睡吧”他在門外說:“我沒那本事,我猜你的困意也是裝出來的。”這個鬼家夥,像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他現在想什麼呢?聽說男人都是急性子,愛到深處就巴不得立刻進入實質,直奔主題。換了別人,這會兒早就製造出一樁消魂的風流韻事。

他一定在等待著什麼,又不直接說出來,他的耐心讓我感動,讓我不安。我望著屋頂,伸開四肢在寬大的床上放肆地躺成一個大字,身在自己的家,一扇門把我與外麵的世界暫時隔開了。我的行為不可能被別人發現,我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謹小慎微,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我對自己說,今晚可以破例,讓感情做一回理智的主。

我從心裏卸掉了傳統的枷鎖,漸漸萌生了賊心。我的肌膚第一次有了饑餓感,緊接著是更深層次的饑餓。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想要人和被人要。我一向十分在乎做那件事的環境和心情,我是個絲毫不肯將就的女人,勿說身邊有孩子,隔簾兒那邊有老人,就是一個小小的蚊子也能把我原本不錯的心情破壞地一塌糊塗。我追求完美,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小蕊,反正你也睡不著,開門聊聊天好嗎?這麼多年不見,你忍心讓我在門外坐一夜?”我沒有答腔,形體任由膨脹的欲望支使著,我輕輕下了床,用一條花手絹把鬆散開的長發在腦後紮了一個結。

任何情況下都難以改變我潔癖的習性,我想要陳寶祥,又顧慮重重。在N市,像陳寶祥這種人,一定有不少人宴請吧?一定參加過不少高級娛樂場所吧?一定有過不少漂亮小姐陪伴左右吧?一定不乏主動獻媚獻身的女人吧?我無論如何不能直接接觸他的東西,不能為了一時的歡愉,染上點什麼毛病。我在床上加鋪了一條厚床單,把消毒的酒精棉球放在床頭,把保險套掖在枕下,然後才去開房門,我是否細心、理智的令人生厭?

陳寶祥早已堵在門口,偉大的耐心頃刻間化為烏有。他迫不及待地把我抱在懷中。看來他一直在醞釀和積蓄著更大的力量,我的迎合使他如虎添翼,他把我托起來放在床上,像一座小山般覆蓋過來,剛才說話還很紳士的老同學,瞬間變得勇猛莽撞,他開始手忙腳亂解我的衣扣。今晚,他所做的一切鋪墊,就是為了這一刻嗎?這個職位比一般人高,身份比一般人體麵的男人,到了他所喜歡的女人麵前,和凡夫俗子沒有什麼兩樣。看著他急不可待的樣子,我有些不悅。他哪裏知道我是個十分挑剔的女人,任何不合我意的語言和行為都會破壞我的好情致,這一點,連我自己都討厭,然而我又做不了自己的主。陳寶祥有些粗暴的舉止絲毫沒有放緩的意思,我的雙手開始推擋,粗心的陳寶祥似乎什麼也沒有覺察出來,繼續我行我素。這個時候,我突然看到了牆上的全家福,照片上,丈夫的一雙眼睛使勁盯著我,還有兒子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一同聚焦在我倆身上。我欲望驟跌,一把推開了他,把頭扭向一邊。我的欲望一下子跑掉了,攔都攔不住。

欲望逃離了,理智附體了,我這是怎麼了?我在幹什麼?陳寶祥見我一聲不吭,收斂了許多,安靜了許多,他依然擁著我:“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高興了?”我把弄亂的長發向後理了理,覺得挺對不住他似的:“咱不那樣了,好嗎?”他見我張口了,輕輕捏了一下我的鼻頭:“你呀,怎麼像個小孩,瞬間就陰了臉。”“我,我喜歡就這樣說說話。”“在北京生活了這麼多年,一點不開放。”他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心不甘又無奈地說:“既然你不願意,就算了吧。”我鬆了口氣,心情好了許多。陰雲散去了,望著他,綻放起少女般甜甜地微笑,以此作為他尊重我的回報。

我們促膝交談,品茶,一直聊到深夜三點多才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

一覺醒來,窗外天色漸漸亮了,我伸個懶腰,真想學著電影《平原遊擊隊》裏的敲鑼人,吼一嗓子“平安無事噢”。昨晚,蒼天賜給的良機就這樣被我放跑了。我這輩子大概注定弄不出一樁風流韻事,這算不算人生的缺憾?我好容易生了賊心,又有了做賊的機會,卻什麼也沒有偷到,什麼也沒被偷走。

2006年3期《五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