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回 癡怨女 情思落誰家(2 / 3)

小眉道:“胡說!你說我是什麼…什麼妖精,當我沒聽清嗎?”黑蛋瞬瞬眼睛,道:“我讚你是美妖精,那是在誇你呢,怎麼,原來你沒聽出來呀?”小眉怒道:“明明說的是母妖精,還說是在誇本小姐,你好大的膽子!”說完舉起筷子要打。黑蛋忙道:“慢點慢點,容我做個解釋好麼?”小眉依舊舉著筷子,冷冷道:“哼,說罷,便給你個機會。”

黑蛋先歎口氣,緊接著神情一黯,可憐巴巴道:“郡主娘娘……”才一張口,立刻被小眉打斷:“本小姐尚待字閨中,你再行胡說,絕不輕饒!”黑蛋奇道:“咦,我小時候聽說書先生一說到王府,便娘娘長娘娘短的,還說這些娘娘們個個都生的母貌無比,怎麼,難道不該叫你娘娘嗎?”小眉怒氣不減,厲聲斥道:“亂說一氣,娘娘是指嫁給了王爺,大過婚的女人。”黑蛋眼珠左右轉轉,大聲道:“不對不對,那觀音菩薩呢,她也嫁人了麼?”小眉微微一愕道:“別亂嚼舌根,她是菩薩,豈會嫁人?”黑蛋不解道:“是啊,她既然沒有嫁人,那為什麼大家還喚她作娘娘呢?”小眉一時語塞,支吾道:“嗯,這…這…”

黑蛋趕緊替她解圍:“大小姐,您不讓喊娘娘,我今後不叫就是了。不過有句話我定要說說清楚,那天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你溫柔母貌,又聽說您生在王府,便感覺您和觀音菩薩一般和藹可親。”小眉雖然生長在戒備森嚴的王府,可是自幼便好背詩頌賦,哪裏聽不出黑蛋的話盡屬阿諛之辭——但倘若這些言語是從府裏內侍口中而出,恐怕早被她一巴掌扇了出去,然而眼前之人,隻是個不學無術的山野少年,這些話即使無比肉麻,倒也可以理解。便道:“暫且算你有理,那妖精狐狸什麼的又作何解釋?哼!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麼花花來。”

黑蛋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您不曉得,小的打小就孤苦伶仃,是在那深山老林裏麵長大的。唉!當時身邊就隻有姥姥一個親人,每當我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她就開始哄我,給我講山裏麵的故事;故事裏麵呀,有好多的妖精狐狸,個個生都像郡主您一般,母麗無比…哇,糟糕糟糕,我又念錯了,您可千萬別怪我,剛才小的是在學姥姥講話,她老人家一向都把美麗念成母麗的……”見小眉始終皺著眉頭,忽住口問道:“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大小姐,您不信我還信不過我姥姥嗎?”小眉見他滿臉誠懇,而且從頭至尾說得是繪聲繪色,沒半句停頓,遂半信半疑道:“她是哪裏人,說的什麼方言,竟會將美字念作母?”

黑蛋腦裏打個轉,忽地想起神燈大師來,便道:“當時我歲數還小,如何曉得?不過山背後還住著一個叫神燈的老頭子,他也是這麼念的。他還時常對我說:孩子,等你哪天去江湖走動,隻要看見母麗的女子,就叫她們妖精、狐狸,你叫罷之後,這些母麗的女人管保高興地了不得……”話至半途,突被小眉打斷,隻聽她歎息道:“唉!我說呢,世間有了他那個老傻瓜,自會帶出你這個小傻瓜來,還要亂念?是美麗。”黑蛋忙道:“對對,是美麗不是母麗,媽的,都怪神燈這老不死的蠢驢,害得小爺胡念八念了十好幾年。”瞥眼小眉,又飛快說道:“像你這樣溫柔母麗的郡主娘娘,若是嫁給我梅殷梅二叔,嘖嘖嘖,該有多麼般配呀!”這番話一氣嗬成,待小眉聽到後半句,早已忘了追究其前麵語誤,隻見她麵上一紅,微低臻首,輕輕嗔道:“你就懂胡言亂語,我…我怎能夠嫁了給他。”不知不覺間,一直高舉的手臂已然輕輕垂下。

黑蛋看在眼裏喜在心頭,見這番話很是見效,接道:“又有什麼能不能了,剛才…剛才他還當著我的麵誇你呢。”

小眉猛然抬頭,顫抖道:“你…你說什麼?你不是一直與我師父在一起麼,莫非…莫非他也來過這裏?”隨又搖頭否定:“不可能,你隻是個半大少年,他即便來過,又怎能…當你的麵去說。”

黑蛋眨眨眼睛,繼續不知深淺道:“他哪有當我的麵,當時他還以為我睡著了,在炕邊自言自語說……說小眉呀,殷哥這廂有禮了,我…我好生想你啊。”他雖口齒伶俐,蒙騙之術與成人相比也不遑多讓,可限於年齡,對男女情愛卻是懵懵懂懂、無能編出瞎話,便隻好借用說書中的言辭。

這句情詞其實編的並不高明且漏洞百出,可對小眉卻似很有效果,就見女孩的粉臉頸畔旋即升起大片暈紅,咬著嘴唇道:“那…那我方才在中軍帳前遇見他,他因何低著頭,睬也不睬我。”

黑蛋心道:“他被小爺氣成那樣,還理你個屁!嘿嘿,卻是不能告訴你。”隨口又道:“嘻嘻,還有更好聽更肉麻的呢,你想不想聽呀?”小眉的精神明顯一振,急聲問道:“是嗎?他還說什麼了?”

黑蛋驚地驚,心中隱覺不妥,於是含含糊糊道:“也沒說什麼,隻是…隻是…”小眉緊追不放:“隻是什麼,快說呀!”黑蛋腦中急速旋轉,竟是再也編不出什麼肉麻之言,憋來憋去,終於讓他憋出一句為將來惹出大禍的話來:“他…他隻是開始輕輕歌唱。”

小眉蹙起柳眉,納悶道:“唱歌,他唱的是什麼詞曲?”李黑兒不再答話,微閉雙眼低聲吟唱道:“東鄰有貌傾長城,實在深閨十六齡;蕙性芳心真敏惠,姣顏花貌最娉婷;孤燈不明思欲絕,依前春恨鎖重樓;人生及時須行樂,漫教花下數風liu。”要知他對音律天生敏感,兼之曲子譜得淒美動聽,又是兩日前才聽過的,因而雖對其間含義尚一知半解,還是立刻便記住了。

反觀小眉,那李黑兒才唱了一半,她的眼淚即已嘩嘩流淌,芳心之中再無半點懷疑;待他全部唱完,小眉更是花枝亂顫,泣不成聲……

過了約莫柱香工夫,黑蛋見她猶自抽噎不止,漸感不奈,假裝咳嗽一聲,催促道:“喂,郡主娘娘,在下有話要說,你能不能歇會兒再哭?”小眉靈智尚在,聞言斜他一眼,粉臉往下一沉道:“你叫我什麼?”

黑蛋嬉皮笑臉道:“啊,錯啦錯啦,你現在還沒嫁給我二叔呢,那…那我以後叫你郡主姐姐好不好?”見小眉沒再吱聲,於是神情一整,鄭重其事道:“郡主姐姐,該說的我全都說了,現在小弟有難,想請您幫忙解決一下,你看如何?”

小眉的眼淚純粹因高興而生,此際情緒很是不錯,加上好奇心又被勾起,便拭拭珠淚,不假思索道:“有何難事?隻要本小姐能辦到,一定幫你。”

黑蛋臉上掠過一抹喜色,迅快道:“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小弟左腳踝有處穴位被點,嘻嘻,我早看出姐姐武功高強,您一定能夠幫忙解開,是不是?”

小眉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淡淡道:“是我師父點的吧?哼,你一個小毛孩有什麼可防的,我給你解開就是。”

黑蛋聞言忙不迭喊:“多謝郡主,多謝姐姐,請您快快動手。”要知道李黑兒早已習慣於浪跡江湖,他可不願呆在梅殷身邊,長期受人約束,因而自打女子進帳後,便自處心積慮,處處見機行事——他編出種種謊言瞎話,其實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小眉白他一眼,斥道:“鬼叫什麼,以後不許在我麵前瞎嚷嚷!”偏頭想了想,又道:“左腳踝周圍有懸鍾、昆侖、丘墟三個穴位,你可記得點的是哪一處?”

黑蛋哭喪著臉道:“當時他的動作又急又狠,如何能夠記得清楚?”轉轉眼珠,忽又喜道:“啊,有法子了,郡主姐姐,你伸手在腳踝周圍摸摸,我一定能夠回想起來。”

小眉輕輕哼了聲,鄙夷道:“都多大歲數了,穴位也辨不清,虧你還有臉喚我大哥作叔叔。”彎下嬌軀正要探手去摸,忽然驚呼一聲,又倒跳而回——這一躍顯然用上了輕功,竟然快要飄到帳口,但見她捂著鼻子叫道:“呀,臭死啦臭死啦!”

黑蛋大是詫異,使勁吸下鼻子,急忙追問:“什麼東西臭?與我有關係嗎?我怎的半點也聞不到?”

小眉粉臉漲得通紅,怒道:“還說聞不到!臭小子,你…你有多久沒洗腳了?”

黑蛋老臉微微一紅,小聲道:“原來你說的是它們呀,能有多長時間,也…也就兩三個月而已。”

小眉失聲道:“胡說,哪有這許久不洗腳的!你這死小鬼,又想捉弄本小姐是不是?哼!瞧我給你好看。”見門旁懸著一根馬鞭,順手便取了下來。

黑蛋慌道:“我沒有騙你,我與朋友在山裏被困了好幾個月,哪有工夫去洗腳。”

小眉抖抖手中的鞭子,喝道:“還敢狡辯,你當我不知道,那山間便有一條河流……”說至此,忽麵露恍然之色,上前一步,咬牙道:“好呀,你騙本姑娘解穴,實則是想讓我去聞你的臭腳丫子,對也不對?”

黑蛋見狀急忙解釋:“小的豈敢,我們起初是常去河邊洗涮,後來天涼了,那水冰冷刺骨,我又生著病,便不敢再洗了。”內裏則暗罵:“這騷娘們,屁大點事夾纏不清,想當年老子流浪江湖,半年不洗也是家常便飯。”

小眉聽他說的可憐,神色略緩,待要放下鞭子,眼角餘光忽瞥見黑蛋那雙髒兮兮的腳底板,不由想起適才精神恍惚之際,竟在這肮髒的小子身邊動情訴苦,登時羞從心頭起,下落的鞭子又舉了起來,就要揮下。

便在此時,倏聽帳外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說話聲:“夫君,你好糊塗,這孩子何等的重要,你竟沒派人在此看守麼?”另一男聲接道:“咦!怎會如此,趙曦,董魁何在?”卻是梅殷的聲音。

聲音方一響罷,李黑兒與小眉兩人臉色都是一變,小眉將鞭子朝地下一扔,慌道:“糟了糟了,她怎的也來了這裏。”黑蛋苦著臉道:“他來你應該高興才對呀,唉!小爺可是慘啦。”想到逃跑大計這樣快便告吹,不由歎了口氣,又哪裏曉得小眉口中的她指的卻是另外一人。

這時,那帳外女子又道:“裏麵像是有人在說話,天寒地凍的,他們會不會躲進了帳裏?”

梅殷功力精深,早已辨明帳內情形,冷冷道:“帳裏分明是那孩子的聲音,嘿!這幫狗奴才當真是能耐,竟敢擅離職守,置軍令於不顧!”隨後“呀”地一聲,帳門被推開。

黑蛋斜眼瞧去,隻見一名身披裘氅的女子與梅殷並肩而入。他倆才一入內,炕邊的小眉頓時變了一副模樣,就見她款款而前,衝那女子襝衽一禮,恭恭敬敬道:“小女朱蹙眉,向寧國公主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