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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黑兒的下一次清醒與若幹記耳光密切相關。當是時,耳光們個個力道十足,直抽的小黑蛋對閻王爺再無半點好感。他竭盡全力睜開雙眼,想瞧瞧閻王這老不死的到底長得何種模樣,淡淡月光下,卻發現麵前蹲著一個圓臉小眼、精赤上身的半大少年。
那少年見他醒轉,並無絲毫興奮之情。他垂下頭盯著黑蛋瞧了會兒,小眼中突然凶光頻閃,揚起手來啪啪又是兩記耳光,然後惡狠狠道:“臭小子,想死是不是?沒那麼容易!”說完伸手入腰,一把提起李黑兒,朝對麵高崖行去。
小黑蛋平白挨了這多來曆可疑的巴掌,腦子不禁糊塗起來:“我有得罪過閻王爺麼?不能夠啊,此乃他老人家的地盤,就是給上一百個膽子我也……咦?此鬼的裝扮好生奇怪,閻王爺豈會窮得連上衣都沒的穿?嗯,必是那引路的無常小鬼——不好!記得牛糞村王木匠說過,在黃泉道上若想行好走好,需得向索命無常繳費行賄,我……我該怎麼辦?”他甩甩腦袋,欲待再理理思路,一股鑽心疼痛忽自右臂襲來,不由得冷汗直冒,嘴巴大張,卻隻有吸氣的份兒,咿呀之音都發之不出。
他這一動,少年立刻覺察,照著屁股就是一腳,口中罵道:“臭小子,給我老實點,再敢亂動,五爺將你屁股掰作兩瓣!”
此腳踹至後臀,立時牽動右臂傷勢,那骨折處相互磨擦,疼的小黑蛋全身肌肉直抽搐。此際,他雖然還是叫不出聲,整個人卻徹底地清醒過來:“娘啊,疼死我了!姥姥的,此地絕不是陰間,踢老子的亦非閻王的屬下,呀!對了,是趕車那小子,叫……叫小五子。”
他腦子一通,肚裏即刻開罵:“我操你十八代祖宗!我……!我……!”罵的會兒,內裏驀覺沮喪,還夾雜了些許悲涼:“我李黑兒居然也有今天!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說,還被個狗屁小子掌摑腳踢、耍猴般提來走去,唉,當真不如去了陰間。”他心下在自怨自艾,卻又哪裏知道,這地獄般的生活其實才剛剛開始……
小五子提著黑蛋行至崖邊,抬起頭順著山脊仔細觀望了片刻,然後手臂突然猛地加力,將李黑兒以頭下腳上的姿勢,朝崖頂高高拋去。黑蛋見狀大驚失色:“他定是想把小爺先好好戲耍一番,方才折磨致死!小畜生啊小畜生,老子究竟與你有何深仇大恨?”剛想到這裏,後背砰地撞到一突出之物,隨後腰間一緊,竟然被懸空倒掛了起來。
小五子仰首端詳他一會兒,冷冷道:“害怕了是不是?哼!隻是被掛在了石筍之上,不必膽寒。你現在聽仔細了,五爺有話要問你,若敢說上半句謊話……”他忽然攥起拳頭照黑蛋顱邊山體重重一擊,方才大聲接道:“便與這落下的石屑無異!”
小五子的聲色俱厲似乎並未嚇倒李黑兒,隻見他耷拉著雙臂,眯縫著雙眼,擺出一副對周邊事物充耳不聞的模樣,默不作聲。
小五子大怒,咚地一拳擊向黑蛋麵門,叫道:“小賊,我讓你嘴硬!快說!那匹白馬是從哪裏偷的?”
小黑蛋身後不及半尺即是山脊,由於身體倒懸,腦部大量充血,這刻他實際已處在生死邊緣,情況極之危險……隨著小五子這記重拳,李黑兒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就見他身子猛可裏一晃,腦袋砰地撞及岩石,眼、鼻、耳孔登時鮮血長流。
小五子未曾想到這黑麵小兒竟然如此頑強,他呼呼喘著粗氣,盯住黑蛋後腦勺望了會兒,倏然之間雙目盡赤,探手抓住李黑兒頭發,將他臉麵翻轉過來,咬牙切齒道:“你到底答還是不答?我再問最後……”語聲驀地一頓,喃喃道:“原來……原來你被少主點了啞穴。”
便在此時,崖頂處隱隱有聲音傳來。小五子驚地驚,縱身而起,把李黑兒從石筍上抱下,向後退了幾步,準備覓地潛伏,忽聽一把蒼老的聲音自上方道:“小娃子,別再躲啦,老夫已然瞧見你了。”
小五子循聲望去,就見幾十丈高的山上燃起了數隻火把,映的崖頂一片明亮。他清清嗓子剛要答話,驀見老者身邊立著一個血人,那人身形極之熟悉,隻不過因為從頭到腳鮮血淋漓,使得人辨別不出其長相模樣。小五子仰起頭、盯著那人前行兩步,忽然,在劇烈顫抖中,他把李黑兒往地上一扔,放聲大哭道:“三哥,真的是你!你……你這是怎麼啦?!”
血人聽到哭聲,腰往下一彎,用力甩開旁側攙扶者,嘶聲叫道:“五弟,這座懸崖隻此一處通道,你千萬要守住,以待援兵!咳咳,大哥他們……”他還想再說,身後倏冒出個白色身影,那人一把摟住其脖頸,探頭朝崖下大聲道:“在下平涼朱振明。小兄弟,別聽他的,你這哥哥隻不過被本公子輕輕刺了幾劍,便始胡言亂語起來。”說到這裏,手往下一落,竟不顧血汙,親熱地攬住沈再添的腰部,誠懇道:“今夜之事,純屬誤會。小兄弟,貴我兩派的交情想來你也知曉一二吧?你上崖後,在下與你們同往江南麵見沈莊主,本公子要親自向他老人家賠禮告罪,你看如何?”
小五子抽泣幾聲,半信半疑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朱振明清清嗓子,鄭重道:“當然是真的。”略微一頓,又柔聲道:“兄弟,在下是扔個繩子把你拉上來,還是遣人下去接你?”
小五子長吐一口氣,抹抹眼淚道:“你說話可得算數啊。”朱振明微笑道:“那是自然,本公子何等身份,豈能出爾反爾。”小五子道:“這懸崖實在陡峭,我下來時便借助了繩索。朱公子,你仔細找找,看它是否拴在一塊大石上麵?”朱振明連連答應,扭頭衝手下喊:“都愣著作甚,還不趕緊給我搜?”
未幾,一名粗嗓門的漢子樂嗬嗬道:“找到了,給俺老牛找到了……哎呀,怎麼這樣短!侯爺,您快來瞧瞧。”
朱振明冷哼一聲,將沈再添推給老者,上前“啪啪”扇了那漢子兩個嘴巴,怒道:“牛老烘,偏你不長記性,這荒山野嶺的,哪有什麼侯爺王爺?!”矮下身子瞄了瞄,又接著罵道:“蠢貨!解下腰帶把它接長不就成了?”漢子喏喏連聲,回頭嚷道:“你們這幫笨驢,眼睛都長到屁股上了麼?幹你們老娘!僅俺老牛一個人的褲帶怎能夠用?快點!全部給老子解下來。”敢情此人還是個小頭目。
崖頂高矮胖瘦約有六、七十名勁裝大漢。其時正值盛夏時節,人人穿著單薄,內有短褲者更是寥寥,然則他們顯然都是訓練有素之輩,接到指令後,即刻展開行動,一時間這荒山野地蔚為奇觀,出現了百年罕見的爭相露腚之景。當下眾人七手八腳將繩打結擲下山崖,朱振明問道:“小兄弟,夠不夠長?是否結實?”
小五子點頭道:“足夠啦,我這就上去。”他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三哥的傷勢,說完撿起繩子急忙往腰間係。
朱振明慌忙道:“小兄弟,你身後還有個人呐!嗯,那個……他似乎受了點傷,你是不是先讓他上來?”
小五子“啊”的一聲,伸手拍拍腦袋,不好意思道:“瞧我這記性,隻顧著急,竟把他給忘了。好,我先幫他上崖。”拋下繩索,轉身將李黑兒抱在懷裏,正要邁步前行,突然尖叫道:“哎呀,不好!”
老者自打朱振明開始說話後,便一直靜立一旁、默默不語;然則那小五子的喊聲才一入耳,就見他高大的身體猛可裏抖了兩抖,呼地撥開倚靠著的沈再添,跨前一步,弓身貓腰,與朱振明異口同聲道:“怎麼啦?!”
小五子顫聲道:“他……他氣息全無,好象是死了。”抬頭瞅眼崖頂,不禁吃了驚,撲通一聲將小黑蛋還擲於地,戟指喝道:“你們在作甚!為何把我三哥扔在地上?”
朱振明急忙扶起沈再添,幹笑道:“對不住啦,一時疏忽。小兄弟,在下這大師伯乃陝甘名醫,你快將那人縛好,讓他瞧瞧有救沒救。”
小五子本非鹵莽之人,常言道“關心則亂”,適才他心係親人,自然喪失了判斷能力,而此際既生疑竇,便立刻謹慎起來。隻見他略一沉吟,大聲道:“把人弄上去簡單,不過你得讓我三哥說幾句話,他隻要同意,我馬上照辦。”
朱振明歎息道:“兄弟,你有所不知,目下你三哥已然神智不清,為安全起見,輕易不能對他再行刺激。唉!開口說話那是更不可能了。”
小五子恨恨道:“休想再騙我,說!你是不是封了他的穴道?”
朱振明連連擺手,欲待辯解,那老者沉聲道:“振明,時間緊迫,不能再與他糾纏。百戰,百勝,你們兩個遛繩下去,將他給老夫拿下。”“是!”兩名大漢應聲而起。
小五子冷然一笑,深深地吸了口真氣,探手入背,刷地抽出一柄泛著黑色光芒的短劍,右腳“蓬蓬”在地上狠狠跺了兩下,身子徒然間拔起近丈,衝向懸崖;待身體起勢將止,隻見他左手一抓繩索,雙腳交替在山脊點了幾點,旋即升至五、六丈高下,右手輕輕一揮,黑茫閃處,半截繩子悄無聲息地墜落於地。
做完這一切,小五子將短劍回插於背,在身體急劇下落的當間,“叭叭”連續幾掌印向山脊,以緩和墜跌之力;及至三丈左右,他輕飄飄翻了個筋鬥,然後穩穩站住。
那老者目力極佳,見狀皺皺眉頭,自言自語道:“奇怪,這娃子年齡最小,卻是五兄弟當中武功最強的……嗯,身手輕盈敏捷,頭腦玲瓏有秩……難得呀難得,當今之世居然還有此等練武的奇才。”
朱振明不以為然道:“師伯太高看他了罷!放眼江湖,這點伎倆充其量也就是個三流角色,何來奇才一說?”
老者搖搖頭道:“振明,你師伯的武功雖然不比從前,閱人的眼力還是在的。這娃子……”說到這裏,似想起了什麼,麵上驀現憂色,衝崖下急聲道:“百戰、百勝,落崖時你二人須得逐個出擊,兵刃不可片刻離手,聽見沒有?”頓地頓,又再次強調:“切記!千萬不要聯手出擊。”
朱振明看老者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禁“哧”地失笑出聲,他剛要講話,忽見一個長滿橫肉的腦袋從崖沿探出,頭搖的波浪鼓也似,大聲道:“師父,咱兄弟兩個根本就沒打算聯手!嘿嘿,適才百勝將那沈老三手到擒來,搶得頭功,現下該輪到我啦。二弟,你說對不?”下麵一人即刻應和:“是極是極,其實收拾這小子大哥一人足矣,何需小弟來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