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還未消失的李員外感到了恐懼。
如果一個人所有感知,所有情緒都消失了,那等待他的將會是自我滅亡。
就像脫軌的列車終將毀滅。
李員外畏懼,又不知如何改變。他轉世過太多次,意識早就與火焰融為一體。到現在他騎虎難下,意識再難與火焰分割。
很快的,就連恐懼也消失了,李員外知道自己需要改變這件事,卻沒有任何情緒驅動。如果這樣下去,不過十幾年後他就會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活死人,真正死去。
那時國內國外大大小小許多戰爭,祖國領土淪為租界,各地建起了西式教堂。做禮拜似乎成為一種新興時髦的玩意。那輩子李員外的妻子見他逐漸萎靡,似是著了魔,便勸他一起去教堂做個禮拜,找神父驅驅邪。
原來的李員外是不會做這些沒用活計的,但現在的他對什麼都無所謂,最後便去了那座教堂。即使發現神父身上似乎有空獸氣息,整座教堂裏的人都不太正常,李員外也沒有丁點在意。
“神愛世人。”
神父虔誠道,一字一句牽引著教堂內眾人的情緒,讓原本心不在焉的人也逐漸沉入禱告中。
“神之愛為真愛,是眾愛本源。神之惡為真惡,為羔羊所生。”
神七日創世,疲倦休息時將自己的情感放逐於信徒身上,於是被造出的肉人就有了喜怒哀樂,一舉一動為神所操控。信徒為羔羊,被神放牧掌控。
禮拜後,神父麵對獨留下來的李員外,露出疑惑善意的微笑。
“看來有迷途的羔羊需要引導……”
“不。”
李員外勾起唇角,他早失去了笑的能力,這個生硬的笑容顯得格外詭異扭曲。
“我不是羔羊。”
“我要做牧羊人。”
他扭下了神父的頭,空空如也的腔子裏沒有血肉,唯有一團團銀光纏繞的鼠崽。
國家動蕩,氣運衰竭,原本盤踞中國的褐家鼠式微,讓用黑死病肆無忌憚擴張底盤的夢鼠產生了野心。李員外留下了神父的十字架來時刻提醒自己。
在如此動蕩不安的世代中,李家家主的失蹤就像一朵投入大海的石子,驚不起半點漣漪。在偏遠村落,天火上人逐漸取代了村民們世代信奉的神佛。一碗碗神奇的湯藥為身患絕症的村民帶來了健康,同樣也為天火上人帶來了最鮮活的情感。
他脫離了李家局限,可以隨意將火焰種在任何人的身上,借任何人的身體‘重生’。甚至可以造出滿意的軀殼供自己使用。他又找回了各種感覺,重新為人的感覺美妙極了,美妙到牧羊人控製不住擴張的野王,忘了世間萬物皆會盛極反衰的道理。
天火上人的名頭,傳到了剛從德國學成歸來的童半夏耳中,為了磨唐月涼的性子,也為了招攬這位奇人異事,年輕的童半夏佯作遊方術士加入了天火會,甚至成了牧羊人左膀右臂。牧羊人覺出他的試探異樣,也垂涎他健康英俊的身軀,強大的天賦。
就像常年為饑餓所困的人在看到美食時忍不住暴飲暴食。
經受過無感無覺之苦的牧羊人一朝找到解決辦法,便追求更濃烈極致的情感。他比常人更暴躁,更易怒,也更傲慢,更自負。
當方圓百裏的村落都在他掌控中,來來往往巡邏的壯勇皆是他千挑萬選造出來的人殼,除了目前這具軀體外,他另在不同地方藏了數具身體。
牧羊人想不出自己怎麼死。
他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打不過童半夏!
一活了數百年的老妖怪,在自己的老窩裏,竟然真被僅憑一腔血勇與一柄桃木劍的童半夏殺了。陰溝裏翻船的牧羊人完全不能接受!
但當發現自己準備的重重後路,做的種種打算全都要麼機緣巧合,要麼陰差陽錯,竟然被童半夏和唐月涼全都毀掉時,一股熟悉的戰栗感占據了牧羊人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