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揚臉色不變,怔怔地聽完齊齊這一番話,忽然笑得僵硬,冷冷道:你把什麼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有考慮我,個人是主觀的,豈能不考慮自己?你知道這一年來一個人的心境是可以產生難以扭轉的變化的嗎?沒錯,你也看出來了,我做這一切最主要是為了我自己。桐兒的事讓我一點點開始思考,最初我隻是在玩味她的話,想自己為什麼要呆在學校,為什麼學校的東西毫無用處轉瞬即忘卻還要被逼著去學,學校裏大家說我聰明,說我前途無量,但我自己卻想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智慧用在一些醜陋的方程式上——現在,你也看到了,我賣書賣得很成功,這證實了我的能力,直接,快捷,實在,讓我有成就感——以往的一切讓我不再盲目遵從,我一直問為什麼,為什麼不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為什麼,為什麼,想到最後就是四個字,社會規則。社會規則要求我自小朦朧被逼著完成十二年學業,之後考入大學獲得文憑繼而參加工作,這是所有人公認的成才之路,但它有弊端,它要求我一切以學業為重,不再有任何其他理想,現在我說,我受不了了,改變不了社會就改變自己,所以我要反抗。過去的十幾年我可以忘記,腦海裏一切冗雜無用的東西也會被丟掉,從現在開始,我會以自己的方式求知於社會,積累知識,獲得成功。你所說的什麼文憑,什麼社會弊端,那是對大多數人而言,他們或有知或無知地走上這條路都不關我的事,我隻知道我不是大多數人,所有那一套我不會遷就,沒有文憑找不到工作,那就自己創業,像現在這樣。我不相信毫無辦法。現在的我堂堂正正,自食其力,再也不避諱什麼,即便是桐兒——她回來也好,不回來也好,回來了還是以前那個桐兒或者——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些都不重要,我想離開學校,我要真真切切地憑自己的本事活在這個社會,沒有人可以改變。至於我爸媽,哼,這麼多年來家裏矛盾衝突不斷,不就是為了我的學業?他們迂腐,好,我不怪他們,因為整個中國都是這樣,這是中國的社會變遷,一個農業向知識轉變的時代——上大學出人頭地,這句話已經越來越教條,越來越可笑,這是所有中國人小農民意識的大愚蠢!可既然我選擇走這條路,無可回避的——我會說服我爸媽——說服他們。
“說服他們?怎麼說服,所有父母在麵對這種事上,都會顯得脆弱,因為這關係子女的前途,你——”
“是!”靳揚瞬間想起許多舊事,反感地大聲道:他們都很脆弱,尤其是見到我不上進的時候,因為他們愛我——他們愛我,所有人都知道,但親情不能代替我的一生,他們也不能以愛我為借口就從此捆住我的一切!
齊齊啞口無言。
話說到這裏似乎無可再談,靳揚複雜地看了齊齊一眼,轉身走了。
一路上,靳揚心情極壞,這次長談讓他認識到事實上自己有預感的孤獨是真實的,即便齊齊也像多數人一樣抱著那種腐朽觀念與陳詞濫調——真不知她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還是從一開始她幫自己就隻是心血來潮?心中的想法傾瀉一空,暢快之餘,又難免有失落,無論如何,獨行俠的滋味並不好受。而事實上,靳揚內心的想法遠沒有他話說得那麼漂亮,尤其對於父母,自己該怎樣說服他們讓獨子走上一條沒有可見光的道路,十幾年的期望要一朝改變,這會有多麼困難。還有桐兒——你在哪裏?
夜裏的末班車拖著搖曳的尾燈緩緩遠去,城市的枯索與淡漠這時盡顯無遺。這世界,永遠像別人的夢。
一個月後已是年底,大學校園裏漸漸空蕩,這一天是靳揚年前最後一次出攤,事實上,這一個月以來或許真的抽不開身,又或許想要躲避齊齊,他隻來過一次。
匆匆來到店裏,靳揚抱起一摞書,邊快步向外走邊道:我來拿幾本書。
正要跨出門,齊齊卻忽然丟下手中報紙,閃身攔在門前,笑道:你躲什麼?躲開我就有用嗎?
靳揚臉色一變,說:我躲你幹什麼?
“那就坐下聊聊。”
“書攤那邊還——”
齊齊猶若未聞,坐下盯著他看一會兒,才道:上次的話你可能沒聽進去,不過,那也不算是我想要說的。
靳揚一皺眉,不高興道:你又有什麼理由了——別讓我們兩個都不高興。
“你知道你費誠大哥是個怎樣的人嗎?”
“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