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2 / 3)

我們沒有其他路了!

那就用我們和敵人的血肉鋪出一條新路!

萎靡的神色不複存在,拉格納覺得熱血已經重新在年老的軀體中沸騰,有力的大手重重地在拍在木桌上:“那就戰鬥!為了諾德的子民!為了諾德的尊嚴!”

“戰鬥到底!”

萊特靜靜地看著庫林城外那一片蕭條的大地,眺望著極遠處的地平線,傍晚的冷風輕輕地吹進他的兜帽,撫慰著他眼角的皺紋。

離庫林上一次被攻陷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隨著內城的肅清和內城政要巨賈等私人糧庫的開放,難民們終於領到了足夠熬過嚴冬的食物和衣物,外城的生命就如同是沙漠中久旱的植物,終於迎來了雨季的露水,開始迅速、蓬勃地生長起來,篝火旁的夜歌、小夥子和姑娘們調笑的聲音、勞作時的號子,時時在外城的每個角落中響起,讓人在寒冬中感到難得的活力和溫暖。

“可惜這僅存的一點活力都將會被凜冬的寒風席卷殆盡吧。”年過半百的老人曆盡滄桑,對於不詳的預感就如同感知自己風濕複發前的預兆一樣靈敏。

五日前,三千多諾德軍從王都出發大舉進擊庫林,揚言一舉奪回庫林蕩平提哈。

能否蕩平提哈尚且不論,但是需要奪回庫林卻是輕而易舉。

論天時,一年多來的戰亂和災荒嚴重影響了庫林的農業生產,內城的倉儲隻能足夠城內人員勉強支撐到下個月,一旦糧道被截,估計連一周都堅持不下來。

論地利,上一次攻城時造成的城牆損耗十分嚴重,僅僅在東門附近就出現了三個三米大小的缺口,全城的缺口多達十餘個,直到昨天才勉強完成了七成的修複工作,一旦戰鬥打響,這些缺口都將成為致命的傷口。

論人和,庫林現在的諾德叛軍總數大概就隻有三千來人,其中起碼有三分二是出征前才臨時招募的農民軍,這樣的軍隊要麵對諾德王師三千多人的大軍,無論在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簡直是不堪一擊。

“讓他們出城戰鬥!”那個凶神一般的男人麵無表情地說道,把手中的香蕉扔向旁邊的猴子。

“人數相差太大了,這樣和送死沒分別。”當時的萊特毫無畏懼地抗爭著。

“把城裏的那些難民加上就差不多了。反正他們也十分樂意加入軍隊!”達爾內居然站起來向萊特鞠了個躬,雖然這其中並沒讓萊特感覺到絲毫的禮貌和敬意:“不需要打贏,隻需要拖延就夠了,我敬愛的老先生。”

萊特甚至有點難以置信,一個聲名顯赫的傳說人物居然會用這麼卑劣的手段,他咬著牙,幾乎是把字逐個擠出牙縫:“長官,我想你知道,這是謀殺!您是在把那些毫無戰鬥經驗的平民直接送進地獄!”

“不不不,你錯了,老先生。”達爾內笑著擺著手:“他們早就該進地獄了,如果沒有我們,他們連這個月都熬不過去,他們隻是把他們多得到的還回去而已。這就是天道。”

老人是極難被激怒的,饒是如此,當時的萊特依然火冒三丈,但是他卻無計可施,達爾內依然淡定地笑著,就好像他隻是在做一樣極其平常的事情,隻是以萊特的水平遠遠不足以理解一樣。

萊特後來才想起,達爾內的那種笑意,像足了長輩看到晚輩問一些極其簡單和可笑的問題時那種能俊不禁。

那個混蛋,他真的覺得這樣的安排沒有問題麼!?

那他就應該看看這樣帶來的結果!

萊特把思緒收回,視線慢慢從遠處的荒地拉回到城下,大片大片的帳篷在城外連成一片,諾德的寒鴉戰旗迎風飄揚,像是無數隻嗜食腐肉的寒鴉正席卷而來。

再近一點,城下原本的黃色的沙土已經被鮮血和腐肉染成一片片不詳的暗紅,無數血肉混雜在城下塗抹成令人作嘔的圖案。

“一日內就已經死傷五百,這些難民和正規軍的差距實在太大了!簡直是一麵倒的屠殺。”性急如火的卡普都已經失去任何出擊的衝動,一日內巨額的戰損幾乎讓他麻木。

“就算像這樣混雜在我們的正規軍中混編使用,實力也差得很遠。”萊特把頭低下,不願再看那些已經堆積成山失去生命的軀體:“他們這樣的犧牲根本毫無意義。”

“拖延時間麼?還是為了保存糧食?還是打心理戰,希望那些諾德軍不願投鼠忌器,不敢濫殺平民?無論是基於哪一方麵的考慮,現在的結果都遠遠沒有達到!而那些難民們還是無比積極地報名參軍幫忙防禦,他們說要保衛自己的城市!”卡普抱住自己的腦袋:“天呐!我覺得自己簡直是魔鬼!一邊把他們騙進軍營,一邊把他們賣給死神!那個該死的達爾內!!這個時候他到底去了哪兒!?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可憐的孩子。”萊特摸了摸他的頭,憐憫地說:“我也是現在才慢慢明白過來。現在合圍已經完成了,糧道也被斷了。那個人,不單止是要拖延時間,更要把城內沒有利用價值的平民數量縮減。隻有這樣,當增援部隊突破包圍圈加入到守城戰的時候,才會有足夠的糧食和補給提供。”

“哈哈哈!”卡普慘笑道:“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這樣無恥的安排簡直是對戰爭的侮辱!就算死後也進不了英靈殿!”

“不,不!卡普。冷靜點!”萊特見慣生死榮辱,承受能力自然地強大得多,他一把扯過卡普,指了指城內剛領到武器的難民新兵們:“孩子,冷靜點。我們付出了憐憫和哀痛。但是他們自身卻覺得這樣的犧牲是有意義的!無論事實如何,我們都不能憑借自己的意願去裁決別人的一生是否具有意義,或許對於他們,捍衛家園,就是生命的全部意義。”

“沒有人逼迫他們,他們就像是一個灌滿熱情的油桶,隻需要一點點煽動的火星,就足矣燃盡自己和他人。哎。。。。。”萊特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楚:“卡普,抓緊點城牆的修複工作吧,這樣或許能讓他們的犧牲更加有意義一點。”

萊特再次看著遠處的群山,默默地祈禱。

全知全能的神啊,懇求您盡快把援兵送來吧,求您拯救我們與水火之中。

誰也不知道萊特虔誠的祈禱,神到底有沒聽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作為神的代理人——先知勒斯汶是沒有聽到的。

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他的視線始終盯著桌子上的沙盤,不時眼中閃現過興奮的火光,許久許久才望向侍立在旁的西撒,問道:“你怎麼看,艾拉瑟?”

“逆王的部隊兵強馬壯、氣勢如虹,可謂傾盡皇都可用之力。相對比之下,庫林勢單力薄,如果再得不到增援,城破隻是眨眼之間。”

勒斯汶饒有深意地問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我們”二字特地加重了許多。

西撒頓了好一會兒:“靜觀其變!這次雖然派我們出擊增援,但是這樣一支完全沒契合度的軍隊,就算單軍戰鬥力再強,也難以有甚麼作為,所在作用上,我們的精神價值遠超於實用戰略價值。何況佩雷爾將軍已經派出大部隊進行增援,我們正好可以借口等待友軍,在附近隱秘的山穀進行休整,好好對軍隊進行正規的訓練。”

勒斯汶興奮地揮舞著自己的拳頭:“等到大部隊正式加入戰鬥以後,我們再伺機而動,以神的名義,殲滅所有擋在前路的敵人!”

西撒自然明白所謂的“所有擋在前路的敵人”是什麼意思,不禁吸了一口涼氣,勸道:“先知大人,我們現在力量還太過薄弱,凡事以大局為重,步步為營方為上策。”

勒斯汶臉上的興奮略微凝了以下,然後稍稍收斂:“你說得對艾拉瑟!一切還勞煩您多擔待!哦,對了!雖然女武神托莉雅是軍隊名義上的統帥,但是據說她和佩雷爾私情甚篤,你要多加注意,你我之事,萬萬不可輕易外泄。”

“私情甚篤”這幾字猶如炸雷轟耳,西撒一時間之聽到兩耳嗡嗡作響,腦袋中一團空白。

西撒輕輕點頭,彎腰行禮,便退了出去。

營地駐紮在距離庫林八十裏左右的一個山坳內,一輪明月高高懸在山崗之上,月華讓周遭的鬆林籠上一層薄薄的銀紗,有著一種別樣的朦朧美。

但是此刻的西撒,卻完全沒有心思欣賞,腦海裏還是不斷地重複響起“私情甚篤”這幾個字,就像是有好多個勒斯汶圍繞著自己,不停地在他耳邊絮叨著。

西撒拐過主營,深深的呼吸了兩口深山裏麵那冰冷的空氣,讓肺部和腦袋一起冷卻下來。

好一會兒,他才把剛才的那些念頭趕走,但是新的念頭立刻充斥他的思緒,他隻好繼續往前走去,試圖理清頭緒。

那家夥太急了!

西撒原以為在這種傀儡狀態下仍能自覓出路勇於突破牢籠的勒斯汶,應該是一個有勇有謀、胸懷天下的人,但經過這幾日的行軍相處,他越發覺得勒斯汶不但過於激進,而且誌大才疏,這樣下去,恐怕會把整隻部隊搭進去。

當西撒還在埋頭沉思的時候,一陣劍刃劃破空氣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停住了腳步,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知不覺地逛到了一個山坡之上,他四下環視,不一會就找到聲音的來源。

金發的少女持劍而舞,劍勢不急不緩,如行雲流水般合乎自然,月光灑滿了鋪著落葉的林地,少女的劍時不時反射著那銀白的月華,閃閃爍爍地竟像天上群星在她的身周飛舞,西撒一時之間竟看得呆了。

那個背影慢慢地和腦海裏一直牽掛著的那人重合,那個名字立刻衝口而出:“托莉雅!?”

“咦?”托莉雅突然聽到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便停了下來,轉頭望向西撒:“你是誰?我。。。。。認識你麼?”

西撒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激動中早已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這樣貿貿然地直呼其名似乎極其不妥當的。

更何況當年兩人隻有一麵之緣,別說自己現在已經易容得如此誇張,即便是原本的麵目,恐怕她也無法認出,如果不是,也不會有逃婚的鬧劇了。

西撒心念電轉,連忙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屬下是瓦爾基裏女神衛隊副隊長艾拉瑟,聽聞托莉雅小姐夜出未歸,特地出來尋找的。”

這時托莉雅已經走了過來,笑著說:“對不起啊,我是見呆在帳篷裏太無聊了,所以才出來逛逛的,沒想到勞煩先生了。”

西撒搖搖頭說:“沒關係,隻要您安然無恙就好。”

托莉雅好像有點厭倦枯燥的軍旅生活,不太好意思地問道:“那,是不是現在必須要回去了?”

西撒差點被她那副天真的樣子逗笑,但是他還是忍住了,說道:“不,如果小姐喜歡,可以在這多呆會,我會做好護衛的工作的。”

托莉雅一聽可以不用回去受困,立刻笑逐顏開:“那挺好的!要不你陪我聊聊天好嗎?”

西撒點了點頭,心中有無數東西想要傾訴,但卻發現這個身份的自己,沒有一樣是可以說的,於是已經到了喉頭的說話又被迫咽了回去,兩人之間隻剩下沉默。

“嗯?”托莉雅饒有興趣地看著西撒:“好像先生不太喜歡說話呢,那我先問咯。先生是斯瓦迪亞人?”

“是的。”西撒微微吃了一驚,這半月來他日夜和維克學習諾德語音,發音已經極為精純,這麼一下子被看穿實在是意料之外。

“因為先生你說小姐這兩個詞的時候,鼻音會加重,聽起來就像是帕拉汶獨有的讀法,嘻嘻,不是斯瓦迪亞人根本聽不出的!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托莉雅還沒等西撒問,就連珠炮發地說了一大堆。

“是的,小姐真聰明。”西撒在腦海中轉過一千個讚美詞,但是卻發覺沒有一個能夠用得上,他的腦袋簡直像是空白了一樣,隻能簡單地回答著,然後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輪到你了呀!艾拉瑟先生?”托莉雅說道。

“輪到我?什麼東西?”

“既然先生不善於聊天,一問一答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剛才我問了你,現在該你了。”

西撒想了很久,問道:“你不害怕。。。。我麼?”

“害怕!”托莉雅噗呲一聲笑了:“你的傷疤真的好嚇人,但是你卻不可怕,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西撒為了掩飾,一直都冷著臉,聽到這句話,他也不覺地微笑了一下。

托莉雅細細地打量著他臉上那恐怖的傷疤,輕歎一聲:“這些也是在戰場上留下的吧?戰爭。。。。。。真是殘酷。不單在天地間留下傷疤,更在人的心中留下傷疤。帶著傷疤的人,有些更是熱衷於製造更多的傷疤。這樣下去,傷疤隻會越來越大,哎。。。。。”

西撒明白托莉雅其實是為了即將要到來的戰爭而緊張,想要安慰她一下,於是說道:“你有聽過麼?據說庫吉特人有種奇特的治療方法。他們會用燒紅的鐵去烙燙大麵積的傷口,讓它們燒焦結痂,避免大出血和化膿。”

“咦!”托莉雅聽著西撒說的如此殘忍血腥,不禁皺了皺眉頭。

西撒接著說道:“雖然會經曆劇痛,但是卻能把傷口治好,挽救一條生命。我想,既然疼痛是不可避免的,那無論傷疤再多,戰爭再殘酷,隻要我們努力地成為那一塊能救命的烙鐵,那就沒問題了吧。”

托莉雅聽了以後想了一會,忽然覺得心頭的鬱結少了許多,之前的愁容一掃而空,笑得更加燦爛:“謝謝你,艾拉瑟先生,現在我覺得好過多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一起回軍營吧。”

西撒見托莉雅心中鬱結得解也覺得十分寬慰,點了點頭,正要往回走去,卻聽到山腰小徑傳來一陣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禁凝神往那看去。

托莉雅也湊了過來,等她看清那聲音的來源,不禁低呼一聲:“天呐!”

那低呼剛響起,小徑中的動靜立刻靜止,瞬息之間三道黑影從草叢中猛然竄起,竟沿著陡峭的山壁飛奔而上,方向正是兩人所在的山崗。

“敵方的斥候!?”托莉雅驚道。

“我攔著他們,你趕回去報信。”西撒立刻拔出佩劍,準備迎敵。

“但是——”托莉雅擔心著這個剛認識的戰友會寡不敵眾。

僅僅就在兩句話的時間,那三人已經竄上山崗,一個粗壯漢子掄起巨劍,劍勁無匹轟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