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直掛雲帆濟滄海(一)(2 / 3)

西日迦玢走出紫煙繚繞的廚房,虎步龍行的姿態出現在五短身材上,令他首次感到了人生的價值。他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酸儒,他也不是仗劍行俠的武林豪傑,他是西日皇族最特殊的存在,他才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西日迦玢所過之處,橫倒的人無數,他從容地越過他們、繞過他們、踐踏過他們,這就是他該擁有的人生——穿越無數人,繞過不必要的過程,踩踏過螻蟻們的身體走向他的輝煌。

藏劍閣就在眼前,一片斷壁殘垣的廢墟裏住著這座宮殿的女王。聽聞女王曾以寶劍震塌藏劍閣,彰顯了她劍技大杲第一的威名,可西日迦玢一直在心底詬病,一個女人,即便是個權力型的女人,也不該陋居殘閣。隻要是號人物,基本上都是呼風喚雨、風光無限的,何況她又不是平民出身。令狐團圓舍棄了無數奢華宮殿不住,這隻能說明一個事實,即,她是虛偽的,她從來都是虛偽的。早年她扮演傻裏傻氣的少女,而後她假裝純情誘騙了西日玄灝,還有那倒黴的潘微之更是為她豪賭了他自己的人生。她一直偽善著,利用她的偽善欺騙了一個又一個男人,利用她的偽善裝點她鋒利的寶劍,戕害了無數人的性命。她有什麼了不起?西日迦玢傲然踩踏過潘遲的肩膀,進入了藏劍閣廢墟。

迎麵就是兩個七月的高手,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西日迦玢微不可察地一笑而過。即便是武聖又如何?除了凶巴巴地看著他趾高氣揚地直逼女王的宮殿,他們還能做什麼呢?

“你到底下了什麼毒?”這是六月氣若遊絲的問話。

西日迦玢當然不屑於回答他,這是他幾十年裏苦心孤詣的唯一成果,他本打算用在盛京皇宮,卻不想用到了西秦的景元宮。

四月什麼都沒說,也沒有表情,隻是安靜地趴在地上,西日迦玢故意踩過他的身體,來到了潘微之身前。潘醫師早就人事不省,以他低微的修為,根本無法保持清醒的頭腦。西日迦玢真誠地歎了口氣,他若是女人、他若是令狐團圓,就會一心一意對待這個男人。然後,西日迦玢彎下身,異常慎重地扶正潘微之的躺姿,順便搭了下他的脈搏,證實醫師確實昏迷。

在西日迦玢看來,偌大的景元宮,最可怕的敵人隻有一位,不是劍技天下第一的令狐團圓,而是腳下這位昏迷的醫師。他的紫煙若不能在第一時間熏倒潘微之,那麼他之後的計劃將盡數付諸東流。

當西日迦玢重新站起來的時候,月光照亮了他的雙眸,景元宮所有的重要人物皆在他的腳下,他一一掃過,最後終於在一處沒有坍塌的危牆上尋到了令狐團圓。

令狐團圓依然是一襲青裳,她坐在牆頭的樣子仿佛隨時會跌下來,又或下一刻危牆就將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坍塌。西日迦玢再一次鑒貌辨色,隻見令狐團圓紋絲不動地盤腿打坐於牆頭之上,似在運勁逼出紫煙,若不是額間沁出的細珠出賣了她,她幾乎從容到完美無缺。

“嗬嗬!”西日迦玢發出了源自內心的讚歎,他讚歎上天——如果上天真的存在的話——竟將一位年輕美貌的女王拱手相送。

“令狐大人,你還好嗎?”清咳一聲後,西日迦玢收斂了所有鄙夷,無限地放大出親切、寬厚等種種與他的本質渾不搭界的氣度,問著令狐團圓。比起虛偽,他自信,絕對勝她一籌。

藏劍閣廢墟上突然傳來幾聲粗重的呼吸聲,而牆頭上的女子毫無動靜。西日迦玢走回潘微之身旁,繼續柔聲道:“以大人的智慧,想必已經猜到我是何人,我又想做什麼。不用謬讚,我隻想提醒大人一聲,你隻剩下半個時辰的時間了,在半個時辰裏,大人你必須做出一個抉擇。”

令狐團圓緩緩睜開雙目,目光如劍,西日迦玢不禁頭皮一麻,縱然是籠中猛虎,看著也令人心悸。可心悸之後,卻是由衷的自豪,這世間並非全由武力說話,強如令狐團圓,還不是照樣成了他的階下囚?

兩人對視良久,冰冷的月光、華麗的紫煙和安靜的廢墟,構成一幅神秘的圖騰,凝固為藏劍閣有史以來最獨特的景致。西日迦玢想等到令狐團圓先開口,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從她毫無焦距的冰冷目光裏發現了一個事實——身為頂尖高手的她,完全能遊刃有餘於任何武技,其中就包括瞳術,而作為一個尋常人,在武功上實為廢人的他,憑什麼與她對視?

西日迦玢心裏一緊,不想她卻開口了,“別來無恙,懷夢大師!”

西日迦玢一喜,她到底是在乎的,在乎他腳邊的男人——她的男人,她與自己對視那麼長時間,卻不看潘微之一眼,那正是在乎至極。

“多謝令狐大人關懷。”西日迦玢開始好言勸慰她俯首稱臣,將他心裏反複默念過無數遍的話語逐一道出。令狐團圓仿佛在認真思索,又似一耳進一耳出,他一邊說著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她的神色,這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始終保持著不變的淡定。

月光無情豔射又無情黯淡,因為烏雲的羈絆。西日迦玢說了那麼多好話,卻不如一個簡單的行動,當他下意識地往潘微之身前一走,令狐團圓頓時改了神色,“你不過想要我聽命於你,可我即便給你承諾,你會相信嗎?”

西日迦玢隨即麵若桃花開,答:“隻要是你說的,我都深信。”

令狐團圓轉而望空,月亮躲在烏雲背後。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中,並且這一次,目光都不在對方身上。西日迦玢注視著腳下的潘微之,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景元宮少了一個人,納蘭頤不在,大杲氏族四公子之一、此時西秦明麵上的主宰、納蘭頤竟然不在!

令狐團圓望了會兒夜空,輕歎一聲道:“我有件事一直沒有弄懂,或許天底下隻有你能回答我。”

西日迦玢做洗耳恭聽狀。

“推翻西日皇族的統治、摧毀大杲的基業,你就會滿足了嗎?”

西日迦玢沉思道:“與其將命運交由他人掌控,不如由自己把握。我雖然也姓西日,可我並不相信雍帝或灝帝。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西日皇族是多麼殘酷的血統,所謂的盛世,不過是愚民的表麵浮華,而大杲的本質就是血腥與殺戮,它更擅長的是進攻而非利民。曆代西日皇族的帝皇無一不如此,沒有戰爭也會製造戰爭,隻有戰爭才能維係它的命脈。”

令狐團圓俯視著他,清澈的眸光卻令他感到沒有比這更通透的穿刺。

“難道不是嗎……”

令狐團圓打斷了他的反問,清冷地吐出兩字,“愚昧!”西日迦玢一怒,卻聽她又道,“我問的不過是你滿足與否?而聽到你的回答,我已經知道,你根本不懂什麼叫真正的愚蠢!在你看來,大杲的子民都是愚昧無知的,都可以被巧言偏辭所蒙蔽,隻要你有足夠的筆力。你其實隻是個文人,僅僅是個文人,憑什麼決定一個帝國的興衰?即便被你左右了一位帝皇,你也不過是站在帝皇高大身影下的一個傀儡,起決定作用的絕對不可能是你,可惜你不懂!”

西日迦玢震怒,一把提起潘微之,令狐團圓當即住嘴,冰冷地凝視著他。

“令狐大人,愚不可及的該是大人你吧?眼下,景元宮除了大人你還能理直氣壯,哪裏還有第二個人能挺直腰板與我對話?”

令狐團圓眸光一閃,隨即又緊緊盯住了他,確切地說,是盯住了他手上的潘微之。頌歌荷華,納蘭昳麗,潘郎如玉,令狐優渥,沒有人能比令狐團圓更透徹地理解玉的品質。溫潤而澤,仁也;縝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劌,義也;垂之如墜,禮也;玉,就是君子之貴!

潘微之昏睡的樣子靜美至極,忽明忽暗的月光無法奪其溫潤、遮其清華,而捉住他的西日迦玢則像一個小醜。小醜得意地張牙舞爪、口若懸河,令狐團圓都忽略了,人生有時如戲,扮什麼不好,非要演醜角,而且還是麵目可憎的醜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