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粱王拂袖,眾人急急跟上。平鎮緊跟粱王身後,望著粱王挺拔身影,心下再歎,說到底還是雍帝最有眼光。
不久後,陳留潘家亂成了一鍋粥,因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每個世家都會養一些庸碌無能之徒,潘係旁支有個叫潘徽之的年輕人,正是其中代表人物。潘徽之輩分同玉公子潘微之,為人處事卻與玉公子天壤之別。他從小嬌生慣養,成人後不文不武隻會飽食終日。也是潘嶽治家嚴苛,潘徽之自小被罵多了,膽子很小,倒沒什麼驕淫稔惡之事。不中用就不中用吧,時日久了,潘嶽恨鐵不成鋼的心也沒了,可沒曾想,偏生粱王駕臨陳留的時候,潘徽之卻幹了件令潘氏臉麵無存的醜事。
粱王一行縱馬而來,急停潘氏門前,粱王的坐騎,禦賜寶馬紅玉騮一聲長嘯。那紅馬黑鬣黑尾極其神駿,急行一路跑到地兒高興著呢,就吼了那麼一嗓子。西日玄浩本來是不高興的,見紅玉騮這麼歡快,他的心情才稍好一些,卻聽到潘家的高門內傳來一陣驚恐的喊聲。
“來人呐!快來人呐!老虎來了!天啊,怎麼會有老虎!你們快點把老虎趕走!”
潘嶽的老臉頓時刷白,跟在他身旁的一眾潘氏族人也慌了。有人對小廝使眼色,有人著急下跪。外麵亂了,裏頭更亂。有人與潘徽之解釋,那不是老虎是馬,是一匹極其罕見的寶馬。
粱王不悅下馬,又聽那人還在喊叫。
“你們別騙我了!那怎麼可能是馬?本公子難道沒見過馬嗎?那聲音怎麼可能是馬發出來的?”聲音漸沒,有人拉走了潘徽之。
此時,潘嶽等人全數跪在了粱王腳下。西日玄浩捏著馬鞭冷笑道:“那人是誰?潘家的公子?陳留潘家的氣數快盡了吧?”
“驚擾殿下,恕臣死罪。”
潘嶽不開口也就罷了,西日玄浩也就冷嘲一句,他這一開口,又惹了西日玄浩。
“就憑他?驚擾?潘嶽,你老糊塗了吧?”
潘嶽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西日皇族中,就屬粱王最難伺候。所有潘家人都若寒蟬的時候,跪在後麵的潘微之對西日玄浩一叩首,起身往內。
西日玄浩丹鳳一斜,平鎮立時會意,發問道:“你又是何人?粱王在前,敢犯大不敬之罪?”
潘嶽額頭冒汗,潘微之素來行事端穩,為何在這節骨眼上跟著犯傻?但聽潘微之溫和作答:“稟粱王,在下潘微之,適才那人乃微之癡弟,今日他為殿下神駿所折,已嚇得不成人形,若他又知神駿乃陛下的寶馬,必定嚇得魂魄出竅,恐性命不保。殿下英武,微之更不願癡弟性命壞了殿下英名。”言畢,潘微之又跪下叩首。
西日玄浩冷笑一聲。潘嶽隻當潘微之性命危也,不想西日玄浩望著潘微之卻道:“南越玉公子,倒也不墜潘家名號!你去吧!”
潘微之拜謝而去。
平鎮無語,“嚇死人”恰點中西日玄浩心結,而敢在粱王麵前不亢不卑的又投了他脾胃。這潘家的兩位公子,一正一負,倒搭配得有點意思。
5養兒到老
潘微之心裏其實也操著一把汗,他剛才在賭,粱王不會與潘徽之那樣的蠢貨計較,也不願樂見那樣的一個蠢貨先被寶馬嚇壞了,又被粱王嚇死了。這事是潘家的醜聞,但繼續下去,何嚐不會成為粱王的負麵影響?粱王嚇死一個氏族廢物,這話也不好聽。事實證明,潘微之賭對了。
潘微之一邊往徽之屋裏趕,一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潘徽之指馬為虎很荒誕,一般權貴碰到這樣的事兒,也就笑或嘲笑,不會太在意,但粱王出口就是陳留潘家的氣數,當潘嶽請罪時,粱王又罵潘嶽老糊塗。隻是潘徽之一人出醜的事,與潘氏族長老糊塗有何關聯,哪個氏族不出幾個不肖子弟?粱王顯然對潘家不滿來著。
想到此,潘微之心下更惶。他在那種情形中出了頭,居然沒有獲罪,還被粱王輕輕放過,可見粱王果然與眾不同。西日皇族能在一統天下後鞏固皇權不是接班人運道的關係,以一子就可見全族氣度。強勢血脈,清醒頭腦,還將持續幾代。
這廂不提玉公子如何撫平潘徽之的惶恐,那邊西日玄浩又在大放厥詞。
“都說氏族金貴,祖蔭庇佑仕途風順,位居高官的屍餐素位,窩在地方的魚肉鄉裏。本王前年聽聞陳留有一位姓戰的士子,就曾這樣感歎過。氏族啊,就像高山上的草,即便再低矮都長在山上,而平民即便是高聳喬木,也長在地上,無法與高山上的小草比高。今兒本王算見識了,還真有這樣的草。”
潘嶽額頭淌汗,他年老膚皺,汗滴得很慢。“潘嶽治家無方,請殿下恕罪。”
“哼!”西日玄浩端坐堂上,俊美的麵容毫無表情,“本王此次來南越,奉了父皇旨意,父皇托我給你捎句話。”
潘嶽等人又跪了一地。
“他問你,你家還有幾個閨女沒嫁?”
潘嶽的心頓時拔涼。雍帝元年和四年兩次選秀,潘家都沒能選上,而現在到了七年,將進行第三次選秀,潘家上下都在為此打點,顯然雍帝嫌潘家動靜大了。
“老臣……老臣……”
“不用答了,父皇不要你答,他要你清楚,明白了嗎?”
潘嶽心寒。雍帝的意思就是三個字:你沒戲!
西日玄浩把明麵上能說的話都說了,就投了平鎮一眼,後者立刻接了話題,開始詢問陳留事宜。平鎮隨行之前,早把準備工作做齊全了,問起來是有板有眼。這場麵上的話,倒逐漸讓潘嶽定了心。他在陳留郡守的位置上待了三十年,兢兢業業一絲不苟,極其稱職,所以地方上的事他不怕問。
兩人一問一答間,西日玄浩則高高在上地打量起潘家正廳擺設。先前他一路進入潘府,就感到了南北豪宅風格的截然不同。盛京的宮殿固然華美大氣,但南越的大家另有一番風致。南人多講究住宅與山水景致的自然融合,傍水建瓴九曲回旋,以幽雅見長,不經意間處處透出玲瓏心意。廳堂的布設雖脫不了明正肅穆,卻仍然帶著南越的柔和氣息,從窗格從雕飾,由色彩由采光,都如同適才門前的那位玉公子,外柔內韌。天下四大世家,世家的四大公子,南越占二,也是有道理的。剛強易折,柔韌方可承載世代。
平鎮終於把場麵話問完了,他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的來了句:“昨兒殿下與我等夜宿香江,一早卻觸了個黴頭,藝水樓的老鴇死了。這香江潘老可熟?”
潘嶽一愣。他的表情西日玄浩看得分明。
潘嶽遲疑片刻,斟酌道:“老臣愧為陳留郡守,必會嚴查香江之事。”
西日玄浩心下冷笑,潘嶽老兒倒也機警,凡事先認錯,也不狡辯香江位於陳留望舒之間,屬於兩管又兩不管地帶。
平鎮又轉話鋒:“這不過小事一樁,此番殿下巡視封地,借助潘老的地方還多著,還望潘氏上下鼎力相助。”
“是極。”
夜幕降臨,陳留郡治暫時平靜,燈火似與往日一般,火紅又鼎盛,隔著香江對岸的望舒郡治也燈火閃耀,毫不比陳留遜色。南越最富裕的兩郡,甚至是大杲最富裕的兩郡又迎來了一個福禍難測的夜。
無缺早早就被小廝喚走,令狐團圓獨自用了晚膳後,尋思多日未曾請安雙堂,便從側門溜進了主宅。這也就令狐團圓做的出來,尋常人哪有大白天不去,到吃飽了飯才想起夜裏去見見老父老母。令狐團圓不尋常的地方也多,按說自個家的小姐,正門不走轉側門也罷了,可好好的走路她不幹,仗著身法極好,她就飛簷走壁的。
令狐氏族的宅子和潘家風格接近,亭雅廊曲有閣有池,戚夫人作為令狐家的主母,她的院落自然位居主宅中央。
“娘!”令狐團圓躍進窗戶。
突然出現在戚夫人眼前,夫人已見怪不怪了。“團圓來啦?”她笑吟吟地伸出雙手,拉著團圓坐下。
“四姐!”戚夫人房中另一位少女起身招呼。
“海嵐。”令狐團圓也打聲招呼,卻沒起身。
令狐海嵐默無聲色地又坐了回去。她比令狐團圓小兩歲,同為庶出,同受戚夫人嗬護,可她在令狐家的地位卻遠比令狐團圓高。有一個令狐團圓這樣的姐姐在前麵攬下無數“惡名”,作為文靜和順的妹妹,輕易就能獲取眾人的好評。
“讓娘看看,團圓這一陣又標致了!”戚夫人感歎著,“也不知哪家的兒郎有福氣娶到我的團圓!”
換了旁的少女早羞紅了臉,或是鑽進母親懷中撒嬌道女兒誰都不嫁,要一輩子陪著娘留在娘的身旁,可令狐團圓卻笑道:“娘,您說反了,您該說,不知哪家的兒郎上輩子沒積好德,把我這麼個禍請回家供奉了。”
戚夫人開懷而笑,“你這個孩子啊!”
令狐海嵐注視自己的姐姐,完全沒有大戶小姐的淑雅,坐姿率性隨意,言語也不正經,偏生主母就是疼她,既不要她每日請安,也不在意她口不遮攔。從小她就愛惹事生非,戚夫人和父親卻從來都不曾罪責於她,也就是她把管家推下了湖,這才把她安置去了別院。
有時令狐海嵐也挺羨慕她的四姐,可以不上學堂,可以不學女紅,會耍弄拳腳,能獨霸一座別院。同樣是庶出,令狐海嵐卻得恭良賢淑,行事處處謹慎,聽不得一句人說五小姐不是的話。
令狐團圓在戚夫人房中大大咧咧地吃了幾口糕點,咽了一肚子茶水,又風風火火地跑沒影了。戚夫人望著她的去向,對令狐海嵐歎道:“什麼時候她能跟你一樣叫娘省心了,娘這一生心願即了。”
令狐海嵐心道,怪隻怪娘您從前就不約束她,才任她長成今日模樣。但這樣的話令狐海嵐永遠都不會說,因為她是令狐氏族端莊的小姐。
令狐團圓潛身於夜,如一縷幽煙,身形詭譎而輕靈。她順著房簷翔上滑下,傾聽著房下的動靜,來確定令狐約的位置。
不在寢室不在書房,不在廳堂不在側廳,最後令狐團圓輕巧落於祭堂門口。祭堂上供著密密麻麻的牌位,那是為令狐氏族付出一生心血的令狐族人。
令狐團圓剛想舉步,就聽見她的父親令狐約的聲音:“你是一直知道的,你這個妹子師承梨先生,連梨先生都無法壓製她的天生性情,這些年她也越發不像我令狐氏族的女兒,你叫為父如何將她許配出去?無缺啊,其實我是想養她一輩子的。”
令狐團圓心驚,屏息聆聽。
無缺道:“我又何嚐不知,團圓是我令狐一族極重要的人。”
令狐團圓更驚,但聽無缺頓了頓,又道:“可是紙包不住火。令狐家有這麼一個女兒,並不是秘密,遲早各大世家也會知曉。我與微之交往多年,從不曾向他提起團圓,可如今我不得不提。今年的團圓已經十六歲了,這時候如若還不放出風聲,日後等她年紀更長,外人會如何看待我令狐氏族,如何看待團圓?與其日後更遭人話柄,不如今時拋給微之看看,若能玉成其事,以微之性情必會善待團圓,而連微之都不成的話,往後就可隨了爹的心思,我們養團圓一輩子。”
令狐約沉默了片刻後道:“你是早打定主意,養你妹子一輩子了?”
無缺坦然:“與父親想的一般。我隻願她這一生,快快活活的做我們令狐家的小姐。”
令狐約歎:“為父錯怪你了!”
令狐團圓忽然想起了關於她身世的傳言。葉氏本不被令狐氏族接受,但令狐約以她懷有身孕為由,納之為妾。葉氏雖成為令狐妾室,但流言不絕,有下人潑汙,說葉氏懷的並非令狐血脈。
難道她真的不是爹的骨血?所以無缺才說那樣的話?